陶柳氏不远不近地跟着几个红军沿着陶家房子的周边转着。陶家驹坐在堂屋门前的椅子上,抖动着身子,一口一口地抽着水烟袋,眼睛的余光神经质地直往两个后生端着的长枪上瞟。
一个满脸胡子的四十多岁的大汉绕到院坝子里,自言自语地说:“是个好地方,很安全。马天来,去接首长过来。记着,首长是大老李。”
两个战士骑上马,朝镇子方向去了。
满脸胡子的大汉拉了把椅子坐在陶家驹的对面:“鸡鸭成群,鱼儿不少,日子过得不错呀,还有个豆腐房。大兄弟,我们商量商量吧。”
陶柳氏忙走过来:“军爷,军爷,家里我主事。你看他的腿,废人了。我家还有个孙子,还有个外孙,一个十三,一个十二,去镇上卖豆腐了。家里就这四口人。军爷,你们别伤人,家里的东西你们随便搬随便拿,鸡、鸭、鱼你们随便捉随便捞。几块光洋,还有两个银手镯,也都给你们。”说着,从腰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在小桌子上,“我手上这个金戒指,取不下来,几十年都没取了……我不骗你,你看,要不你试试……”
胡子大汉忙站起来:“大娘,婆婆,别、别别、别误会!”
陶柳氏问:“不是打我们土豪、分我们的浮财吗?值钱的也就这些了。我只求军爷别伤人。家驹,你去接接孩子们。”
胡子大汉说道:“婆婆,你听我说!我们中央红军是共产党的队伍,是穷人的队伍,不可能祸害像你们这样的老百姓的!我们是进行战略转移的,路过这里,稍事休整,住几天就走,不打土豪,也不分田地。”
陶柳氏紧接着道:“你又看房子又看地的,鸡鸭鱼也都看了个仔细……”
陶家驹瞪眼道:“妈,你听着行不?”
胡子大汉笑了起来:“怪我,怪我没先解释。我叫魏苍生,参加革命前也过着你们这样的日子。你们这里是郴州,属湘南,我家在株洲靠江西萍乡的地方,属湘东。说起来,咱们还是老乡哩,都是湖南人。”
陶柳氏忍不住接了一句:“早说呀,你把我吓得可不轻。”说着,伸手把荷包拿起来。
陶家驹用手指敲敲桌子:“让人家魏长官说,你听着,不好吗?”
魏苍生说:“叫我大老魏吧,我们红军不兴叫长官。我是负责中央纵队几个首长的这个、这个衣食住行的科长。是这样,我们一个首长病了很久,近些天才好了些。这次部队决定在湘南一带休整,我就想给他安排一个舒适一点的地方,住好点,吃好点,调养调养他的身子。你们家挺宽敞,又隐蔽,首长和十来个人在你们家住几天,可以吧?”
陶家驹忙接话道:“可以,可以,你们想怎么住就怎么住,住多久都行。”
陶柳氏也说:“家里的鸡鸭鱼你们随便吃,豆腐豆花也随便吃。我还以为你把我们当成财主土豪了呢,只想着保命了。”
魏苍生拿出一个布袋子,掏出一把银元:“吃的住的,我们都付钱,用光洋付。我们首长需要写东西,需要见部下谈事情,需要看地图研究作战问题,这就需要你们把三间正房让出来,给首长和警卫人员住,行吗?”
“太行了!”陶柳氏一拍巴掌,“军爷住民房还有个商量,还给房钱饭钱,没听说过!给我们一家四口留一间就成。”
魏苍生道:“太感谢了!你们几个先把堂屋布置起来。婆婆,大兄弟,先付三天的钱,一天就按两块光洋,行吗?”
陶柳氏说:“太行了,太行了,你们出手可真是大方。”
陶家驹说:“一天一块光洋,够了。”
魏苍生说:“首长对我们太重要了,他病得都快脱形了,再不给他补补,要出大事的。鸡鸭鱼吃你们的,由你们置办,豆腐和青菜也吃你们的。当然,这样吃三天,也用不了六个光洋,我是想劳烦大娘这几天做好这几顿饭。病人口寡,想让他多吃些,就要有好味道。多的部分,算是大娘您的工钱了。”
陶柳氏说:“湖南的菜,广东的汤,没有我不会做的。放心,大老魏,你们首长就交给我调养了。”陶柳氏边说边重重地拍了魏苍生一巴掌。
“小顺子!”魏苍生又拿出一块银元,“去,去镇上买几斤猪肉和别的什么肉,中午请中央纵队几位首长都过来吃饭。买五花肉,做红烧肉。首长一个多月没吃到红烧肉了。”
小战士接了银元,骑马走了。
魏苍生又道:“婆婆,大兄弟,求你们一件事。这两天,我们首长如果问起饭菜钱的事,你们就说六年前红军帮过你们,你们这才宰杀了自家的鸡鸭鱼。我们在转移,不敢乱花钱,可是,这又是给首长补身体的绝佳机会,明白吗?”
陶柳氏道:“看你们这衣裳,还有你们脚上的草鞋,太明白了!谁还没个难处不是?”她从桌上拿了五块大洋,“五个光洋吧,给你省个。家驹,杀鸡杀鸭杀鱼。大老魏,你派人去镇上搞些油盐酱醋什么的,没这些做不出好味道。”抬眼看见孙子、外孙牵着毛驴小白出现在香花溪和池塘的拐角处,喊道,“川牙子,三娃子,快捞鱼抓鸡捉鸭子,家里来贵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