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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道师说:梁从诫卷 收录并梳理梁从诫先生历年来的随笔,杂谈以及访谈资料,更加全面地介绍梁从诫先生对文化,环保领域的理念和贡献,让读者对梁从诫有更加客观地认识与评价。 适读人群 :环境保护领域的研究者,爱好者。梁思成、林徽因的追随者。 中国文化书院自1984年10月正式成立以来,历经三十年,已成为中国首屈一指的民间学术文化团体。它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能容纳不同学术观点,有着良好学术风气。分布在海内外数以百计的中国文化书院的导师们,在各个领域、各个学科、各个专业都做出了不同的努力,为中国文化的现代化进程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出版《中国文化书院导师文集》,固然是为表彰中国文化书院导师们为中国文化与社会所做出的贡献,以表达我们深切的敬意与纪念”(王守常先生语),然更重要的是,《导师文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现代中国文化走过的历程”(汤一介先生语)。 梁从诫(1932—2010),祖籍广东新会,出生于北京市。曾任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政协常委,全国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委员,民间环保组织“自然之友”创办人、会长。1999年,由于在民间环境保护运动中所作的贡献,获中国环境新闻工作者协会和香港地球之友颁发的“地球奖”,以及国家林业局颁发的“大熊猫奖”。2010年10月28日下午4时,在北京病逝,享年79岁。 著有文化随笔《不重合的圈》、编辑《为无告的大自然》、《薪火四代》(上、下卷)、中国名人名言》(The Great Thoughts of China)等。 序一从诫自序 序二 编者的话 家史 在新会县纪念梁启超诞辰一百一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 一份值得重视的精神遗产 ——纪念戊戌维新运动八十五周年 梁思成——怀着一个梦的建筑学家 梁思成在李庄 倏忽人间四月天 建筑家的眼睛诗人的心灵 空谷回音 思考 不重合的圈 ——从百科全书看中西文化 狄德罗和《百科全书》 我译狄德罗《百科全书》 生物的多样性与人类的抉择 中国的环境问题归根到底是个社会问题 ——谈贵屿及有关环境问题 中国民间环境运动的困境 经济体制改革与政治民主化 再谈环境保护与公民责任 ——香港凤凰卫视第33期世纪大讲堂 用节俭的方式来创造小康生活 ——论公众消费与环境保护 最后的湿地 真心实意、身体力行 ——再谈中国的环境状况与公民责任 小耗子上灯台 从《万历十五年》的书名想到的 读报与防伪 给女儿的信 呼声 我完全拥护政府提出的“建设节约型社会”的号召 关于尽快建立健全环保公益诉讼制度的提案 关于尽早修订现行《野生动物保护法》的政协提案 全国政协九届一次会议大会联合发言稿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 ——三峡库区文物保护工作严重滞后,亟待加强 关于噪音污染问题给北京市环保局的信 为《人民政协报》关于北京某古迹保护区被开发商非法占用兴建高档楼房的报道给该报的一封信 为环保现状大声疾呼 ——1996年3月政协八届四次会议大会发言 在全国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西部大开发与水资源座谈会”上的发言 在北京市《绿色奥运行动计划》发布会上的讲话 在全国青少年环境道德教育座谈会上的讲话 在第三届中国国际民间环境组织合作论坛上的致词 第四届国际民间组织合作论坛开幕式讲话 我的忧虑 ——逆耳的新春寄语 换个活法 ——给《中国青年报》新世纪寄语 自然与文化保护 丽江、三峡、浦东 ——关于环境、生态、文化保护的思考片断 三峡看水 三峡访古杂谈 关于水电建坝问题研讨会上的发言提纲 自然之友第一次组织会员赴内蒙古恩格贝沙漠植树后致女儿 再到恩格贝 可可西里的一把火 为保护藏羚羊、禁止藏羚绒非法贸易梁从诫致函英国首相布莱尔并获复函 金丝猴,“那是我表亲!” ——与克林顿总统会见记 为无告的大自然请命 ——序沈孝辉《雪山寻梦》 为保护孟端胡同45号致刘淇副市长信 保护北京孟端胡同45号再致刘淇副市长 为保护米兰遗址致国家文物局 《北京的古树》序 看,它们在飞! 《寂静的春天》新版序 为珍?古道尔《和黑猩猩在一起》中译本所写前言 不止是“卡” 《动物解放》出版者的话 《与孩子共享自然》前言 《环球绿色行》(再版)前言 台湾的绿色朋友 共同的理念 给环境教育志愿者的几句心里话 各民间团体在GEF第二次成员国大会开幕式上的联合致词 1999年除夕北京人民广播电台“人生热线”周四专栏“自然 之友”向听众的告别词 在2000年菲律宾雷蒙?麦格赛赛奖颁奖大会上的答词 衷心感谢 ——七十岁生日答谢会员和朋友 寄语?忠告 给宋健先生的信 给吴江老的信及吴老的回复 建议将守墓人佘老太太迁回先烈袁崇焕墓致刘淇书记 支持梁思萃同志的建议 致中国人民大学学生社团“环境与发展协会”《绿帆》编辑部 的贺信 给会员白捷先的回信 给周湘斌的回信 给安徽省易静的回信 给扎多的信 给湖北省监利县小学生刘骜西的回信 给扬子江游轮导游李格平 给北京物资学院学生环保团体“清溪社”的信 给中华环保联合会的信 给深圳市环保局地球日纪念活动筹委会的信 给女儿的信三封 回忆 长空祭 天津婆墓志 重刻林徽因墓碑记 一本被耽搁了三十六年的书 我是李庄镇中心小学1944年毕业生 北总布胡同3号 ——童年琐忆 采访 西北这么穷,为什么还要铺张? 经历死亡 唱“绿色高调”的自然之友 ——“自然之友”会长梁从诫接受《环境杂志》独家专访 梁从诫:为无告的大自然流泪 译文 冰川和海冰受到气温升高的威胁 ——雅涅?拉森(Janet Larsen)(美)地球政策研究所 中国正在取代美国,成为世界资源最大消费者 污染、耕地与社会冲突 ——摘自莱斯特?布朗《不堪重负的地球——在水位下降,气温上升时代的食物安全问题》一书第二章 编后语 总后记 倏忽人间四月天 母亲去世已经三十二年了。现在能为她出这么一本小小的文集——她唯一的一本,使我欣慰,也使我感伤。 今天,读书界记得她的人已经不多了。老一辈谈起,总说那是30年代一位多才多艺、美丽的女诗人。但是,对于我来说,她却是一个面容清癯、消瘦的病人,一个忘我的学者,一个用对成年人的平等友谊来代替对孩子的抚爱(有时却是脾气急躁)的母亲。 30年代那位女诗人当然是有过的。可惜我并不认识,不记得。那个时代的母亲,我只可能在后来逐步有所了解。当年的生活和往事,她在我和姐姐再冰长大后曾经同我们谈起过,但也不常讲。母亲的后半生,虽然饱受病痛折磨,但在精神和事业上,她总有新的追求,极少以伤感的情绪单纯地缅怀过去。至今仍被一些文章提到的半个多世纪前的某些文坛旧事,我没有资格评论。但我有责任把母亲当年亲口讲过的,和我自己直接了解的一些情况告诉关心这段文学史的人们。或许它们会比那些传闻和臆测更有意义。 早年 我的外祖父林长民(宗孟)出身仕宦之家,几个姊妹也都能诗文,善书法。外祖父曾留学日本,英文也很好,在当时也是一位新派人物。但是他同外祖母的婚姻却是家庭包办的一个不幸的结合。外祖母虽然容貌端正,却是一位没有受过教育的,不识字的旧式妇女,因为出自有钱的商人家庭,所以也不善女红和持家,因而既得不到丈夫,也得不到婆婆的欢心。婚后八年,才生下第一个孩子——一个美丽聪颖的女儿。这个女儿虽然立即受到全家的珍爱,但外祖母的处境却并未因此改善。外祖父不久又娶了一房夫人,外祖母从此更受冷遇,实际上过着与丈夫分居的孤单的生活。母亲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矛盾之中,常常使她感到困惑和悲伤。 童年的境遇对母亲后来的性格是有影响的。她爱父亲,却恨他对自己母亲的无情;她爱自己的母亲,却又恨她不争气;她以长姊真挚的感情,爱着几个异母的弟妹,然而,那个半封建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际关系却在精神上深深地伤害过她。可能是由于这一切,她后来的一生中很少表现出三从四德式的温顺,却不断地在追求人格上的独立和自由。 少女时期,母亲曾经和九位表姊妹一道,在上海和北京的教会女子学校中读过书,并跟着那里的外国教员学会了一口相当流利的英语。1920年,当外祖父在北洋官场中受到排挤而被迫“出国考察”时,决定携带十六岁的母亲同行。关于这次欧洲之旅我所知甚少。只知道他们住在伦敦,同时曾到一些大陆国家游历。母亲还考入了一所伦敦女子学校暂读。 在去英国之前,母亲就已认识了当时刚刚进入“清华学堂”的父亲。从英国回来,他们的来往更多了。在我的祖父梁启超和外祖父看来,这门亲事是颇为相当的。但是两个年轻人此时已经受到过相当多的西方民主思想的熏陶,不是顺从于父辈的意愿,而确是凭彼此的感情而建立起亲密的友谊的。他们之间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珍爱和对造型艺术的趣味方面有着高度的一致性,但是在其他方面也有许多差异。父亲喜欢动手,擅长绘画和木工,又酷爱音乐和体育,他生性幽默,做事却喜欢按部就班,有条不紊;母亲富有文学家式的热情,灵感一来,兴之所至,常常可以不顾其他,有时不免受情绪的支配。我的祖母一开始就对这位性格独立不羁的新派的未来儿媳不大看得惯,而两位热恋中的年轻人当时也不懂得照顾和体贴已身患重病的老人的心情,双方关系曾经搞得十分紧张,从而使母亲又逐渐卷入了另一组家庭矛盾之中。这种局面更进一步强化了她内心那种潜在的反抗意识,并在后来的文学作品中有所反映。 父亲在清华学堂时代就表现出相当出众的美术才能,曾经想致力于雕塑艺术,后来决定出国学建筑。母亲则是在英国时就受到一位女同学的影响,早已向往于这门当时在中国学校中还没有的专业。在这方面,她和父亲可以说早就志趣相投了。1923年5月,正当父亲准备赴美留学的前夕,一次车祸使他左腿骨折。这使他的出国推迟了一年,并使他的脊椎受到了影响终生的严重损伤。不久,母亲也考取了半官费留学。 1924年,他们一同来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父亲入建筑系,母亲则因该系当时不收女生而改入美术学院,但选修的都是建筑系的课程,后来被该系聘为“辅导员”。 1925年底,外祖父在一场军阀混战中死于非命。这使正在留学的母亲精神受到很大打击。 1927年,父亲获宾州大学建筑系硕士学位,母亲获美术学院学士学位。此后,他们曾一道在一位著名的美国建筑师的事务所里工作过一段。不久,父亲转入哈佛大学研究美术史。母亲则到耶鲁大学戏剧学院随贝克教授学舞台美术。据说,她是中国第一位在国外学习舞台美术的学生,可惜她后来只把这作为业余爱好,没有正式从事过舞台美术活动。母亲始终是一个戏剧爱好者。1924年,当印度著名诗翁泰戈尔应祖父和外祖父之邀到中国访问时,母亲就曾用英语串演过泰翁名作《吉德拉》;30年代,她也曾写过独幕和多幕话剧。 关于父母的留学生活,我知道得很少。1928年3月,他们在加拿大渥太华举行了婚礼,当时我的大姑父在那里任中国总领事。母亲不愿意穿西式的白纱婚礼服,但又没有中式“礼服”可穿,她便以构思舞台服装的想象力,自己设计了一套“东方式”带头饰的结婚服装,据说曾使加拿大新闻摄影记者大感兴趣。这可以说是她后来一生所执著追求的“民族形式”的第一次幼稚的创作。婚后,他们到欧洲度蜜月,实际也是他们学习西方建筑史之后的一次见习旅行。欧洲是母亲少女时的旧游之地,婚后的重访使她感到亲切。后来曾写过一篇散文《贡纳达之夜》,以纪念她在这个西班牙小城中的感受。 1928年8月,祖父在国内为父亲联系好到沈阳东北大学创办建筑系,任教授兼系主任。工作要求他立即到职,同时祖父的肾病也日渐严重。为此,父母中断了欧洲之游,取道西伯利亚赶回了国内。本来,祖父也为父亲联系了在清华大学的工作,但后来却力主父亲去沈阳,他在信上说:“(东北)那边建筑事业将来有大发展的机会,比温柔乡的清华园强多了。但现在总比不上在北京舒服……我想有志气的孩子,总应该往吃苦路上走。”父亲和母亲一道在东北大学建筑系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可惜东北严寒的气候损害了母亲的健康。1929年1月,祖父在北平不幸病逝。同年8月,我姐姐在沈阳出生。此后不久,母亲年轻时曾一度患过的肺病复发,不得不回到北京,在香山疗养。 北平 香山的“双清”也许是母亲诗作的发祥之地。她留下来的最早的几首诗都是那时在这里写成的。清静幽深的山林,同大自然的亲近,初次做母亲的快乐,特别是北平朋友们的真挚友情,常使母亲心里充满了宁静的欣悦和温情,也激起了她写诗的灵感。从1931年春天,她开始发表自己的诗作。 母亲写作新诗,开始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过徐志摩的影响和启蒙。她同徐志摩的交往,是过去文坛上许多人都知道,却又讹传很多的一段旧事。在我和姐姐长大后,母亲曾经断断续续地同我们讲过他们的往事。母亲同徐是1920年在伦敦结识的。当时徐是外祖父的年轻朋友,一位二十四岁的已婚者,在美国学过两年经济之后,转到剑桥学文学;而母亲则是一个还未脱离旧式大家庭的十六岁的女中学生。据当年曾同徐志摩一道去过林寓的张奚若伯伯多年以后对我们的说法:“你们的妈妈当时梳着两条小辫子,差一点把我和志摩叫做叔叔!”因此,当徐志摩以西方式诗人的热情突然对母亲表示倾心的时候,母亲无论在精神上、思想上,还是生活体验上都处在与他完全不能对等的地位上,因此也就不可能产生相应的感情。母亲后来说过,那时,像她这么一个在旧伦理教育熏陶下长大的姑娘,竟会像有人传说的那样去同一个比自己大八九岁的已婚男子谈恋爱,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母亲当然知道徐在追求自己,而且也很喜欢和敬佩这位诗人,尊重他所表露的爱情,但是正像她自己后来分析的:“徐志摩当时爱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因,可我其实并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样一个人。”不久,母亲回国,他们便分手了。等到1922年徐回到国内时,母亲同父亲的关系已经十分亲密,后来又双双出国留学,和徐志摩更没有了直接联系。父母留学期间,徐志摩的离婚和再娶,成了当时国内文化圈子里几乎人人皆知的事。可惜他的再婚生活后来带给他的痛苦竟多于欢乐。1929年母亲在北平与他重新相聚时,他正处在那样的心境中,而母亲却满怀美好的憧憬,正迈向新的生活。这时的母亲当然早已不是伦敦时代那个梳小辫子的女孩,她在各方面都已成熟。徐志摩此时对母亲的感情显然也越过了浪漫的幻想,变得沉着而深化了。徐志摩是一个真挚奔放的人,他所有的老朋友都爱他,母亲当然更珍重他的感情。尽管母亲后来也说过,徐志摩的情趣中有时也露出某种俗气,她并不欣赏,但是这没有妨碍他们彼此成为知音,而且徐也一直是我父亲的挚友。母亲告诉过我们,徐志摩那首著名的小诗《偶然》是写给她的,而另一首《你去》,徐也在信中说明是为她而写的,那是他遇难前不久的事。从这前后两首有代表性的诗中,可以体会出他们感情的脉络,比之一般外面的传说,确要崇高许多。 1931年以后,母亲除诗以外,又陆续发表了一些小说、散文和剧本,很快就受到北方文坛的注意,并成为某些文学活动中的活跃分子。从她早期作品的风格和文笔中,可以看到徐志摩的某种影响,直到她晚年,这种影响也还依稀有着痕迹。但母亲从不屑于模仿,她自己的特色越来越明显。母亲文学活动的另一特点,是热心于扶植比她更年轻的新人。她参加了几个文学刊物或副刊的编辑工作,总是尽量为青年人发表作品提供机会;她还热衷于同他们交谈、鼓励他们创作。她为之铺过路的青年中,有些人后来成了著名作家。关于这些,认识她的文学前辈们大概还能记得。 母亲开始写作时,已是“新月派”活动的晚期,除了徐志摩外,她同“新月派”其他人士的交往并不深。她初期的作品发表在《新月》上的也不很多。虽然她在风格上同“新月派”有不少相同的地方,但她却从不认为自己就是“新月派”,也不喜欢人家称她为“新月派诗人”。徐志摩遇难后,她与其他人的来往更少,不久,这个文学派别也就星散了。这里,还要顺带提到所谓徐志摩遗存的“日记”问题。徐生前是否曾将日记交母亲保存,我从未听母亲讲起过(这类事在我们稍长后,母亲就从不在我们姊弟面前隐讳和保密),但我确知,抗战期间当我们全家颠沛于西南诸省时,父母仅有的几件行李中是没有这份文献的。抗战之后,我家原存放在北平、天津的文物、书信等已大部分在沦陷期间丢失,少量残存中也没有此件。新中国成立初期,母亲曾自己处理过一些旧信、旧稿,其中也肯定不含此件。因此,几位权威人士关于这份“日记”最后去向的种种说法和猜测,我不知道有什么事实根据。特别是几年前一位先生在文章中说,我母亲曾亲口告诉他,徐志摩的两本日记“一直”由她保存着,不禁使我感到惊奇。不知这个“一直”是指到什么时候?我只知道,我们从小在家里从来也没有听到母亲提起这位先生的名字。 文学上的这些最初的成就,其实并没有成为母亲当时生活的主旋律。对她后来一生的道路发生了重大影响的,是另一件事。1931年4月,父亲看到日本侵略势力在东北日趋猖狂,便愤然辞去了东北大学建筑系的职务,放弃了刚刚在沈阳安下的家,回到了北平,应聘来到朱启钤先生创办的一个私立学术机构,专门研究中国古建筑的“中国营造学社”,并担任了“法式部”主任,母亲也在“学社”中任“校理”。以此为发端,开始了他们的学术生涯。 当时,这个领域在我国学术界几乎还是一未经开拓的荒原。国外几部关于中国建筑史的书,还是日本学者的作品,而且语焉不详,埋没多年的我国宋代建筑家李诫(明仲)的《营造法式》,虽经朱桂老热心重印,但当父母在美国收到祖父寄去的这部古书时,这两个建筑学生却对其中术语视若“天书”,几乎完全不知所云。遍布祖国各地无数的宫殿、庙宇、塔幢、园林,中国自己还不曾根据近代的科学技术观念对它们进行过研究。它们结构上的奥秘,造型和布局上的美学原则,在世界学术界面前,还是一个未解之谜。西方学者对于欧洲古建筑的透彻研究,对每一处实例的精确记录、测绘,对于父亲和母亲来说,是一种启发和激励。留学时代,父亲就曾写信给祖父,表示要写成一部《中国宫室史》,祖父鼓励他说:“这诚然是一件大事。”可见,父亲进入这个领域,并不是一次偶然的选择。 母亲爱文学,但只是一种业余爱好,往往是灵感来时才欣然命笔,更不会去“为赋新词强说愁”。然而,对于古建筑,她却和父亲一样,一开始就是当作一种近乎神圣的事业来献身的。从1931到1937年,母亲作为父亲的同事和学术上的密切合作者,曾多次同父亲和其他同事们一道,在河北、山西、山东、浙江等省的广大地区进行古建筑的野外调查和实测。我国许多有价值的,原貌尚存的古代建筑,往往隐没在如今已是人迹罕至的荒郊野谷之中。当年,他们到这些地方去实地考察,常常不得不借助于原始的交通工具,甚至徒步跋涉,“餐风宿雨”“艰苦简陋的生活,与寻常都市相较,至少有两世纪的分别”。然而,这也给了他们这样的长久生活于大城市中的知识分子一种难得的机会,去观察和体验偏僻农村中劳动人民艰难的生活和淳朴的作风。这种经验曾使母亲的思想感情发生了很大的震动。 作为一个古建筑学家,母亲有她独特的作风。她把科学家的缜密、史学家的哲思、文艺家的激情融于一身。从她关于古建筑的研究文章,特别是为父亲所编《清式营造则例》撰写的“绪论”中,可以看到她在这门科学上造诣之深。她并不是那种仅会发思古之幽情,感叹于“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古董爱好者;但又不是一个仅仅埋头于记录尺寸和方位的建筑技师。在她眼里,古建筑不仅是技术与美的结合,而且是历史和人情的凝聚。一处半圮的古刹,常会给她以深邃的哲理和美感的启示,使她禁不住要创造出“建筑意”这么个“狂妄的”名词来和“诗情”、“画意”并列。好在那个时代他们还真不拘于任何“框框”,使她敢于用那么奔放的文学语言,乃至嬉笑怒骂的杂文笔法来写她的学术报告。母亲在测量、绘图和系统整理资料方面的基本功不如父亲,但在融汇材料方面却充满了灵感,常会从别人所不注意的地方独见精彩,发表极高明的议论。那时期,父亲的论文和调查报告大多经过她的加工润色。父亲后来常常对我们说,他文章的“眼睛”大半是母亲给“点”上去的。这一点在“文化大革命”中却使父亲吃了不少苦头。因为母亲那些“神来之笔”往往正是那些戴红袖章的狂徒们所最不能容忍的段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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