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一两个月的营地。以下注释皆为使鹿鄂温克人的日常称呼,以汉字表现,尽量接近其发音。后附国际音标。
从去年入冬以来,爸爸还是第一次这么精心地设置齐全完整的新营地。纠[1]的哈然[2]比平时扩大了一两圈。
斜壤杆[3]比平时多出了十多棵,长度比平时也多出了一大截。
平时躺倒在雪地上的驯鹿鞍具架,也用高过腰带的支架平平整整地将六棵六米长的鲜木架子架起来,长长地平展在妈妈别[4]的后面。
高高的柈子垛[5]齐刷刷地码在纠门的左侧。离柈子垛约有三四十步,奇怪地搭上了一个棚子,就像给盛夏刚出生的小鹿搭的凉棚。在夏季,爸爸几乎每年都搭上这样一个棚子,使刚出生的小鹿躲过烈日暴晒,还有鼻蝇和瞎蠓的叮咬。
在冰天雪地的冬天里,爸爸还是第一次搭这样的棚子,而且,这个棚子搭架得非常精细牢固。
爸爸精心地选择了两棵树。两棵树的距离正好十五步,它们的树杈不高不低正好相对,方向也相对。爸爸把准备好的足有二十米长的横杆一头挂在这棵树的树杈上,另一头挂在另一棵树的树杈上,横杆上斜着放上三四十根斜壤杆,斜壤杆上再覆盖上厚厚的常年绿叶的马尾松、针叶松和落叶松的枝丫。将棚子里的雪撮到棚外,严实地围在棚杆根上,棚子里露出的地面上铺了一层柔软的落叶松枝丫。枝丫上面横放了一棵鲜木,是为拴三头受伤的鹿准备的。靠阳面棚子一侧,在露天的空地上,像小山似的堆放了很多圆木,是为它们取暖备用的。
爸爸还精心地连棚子旁边的几棵距离相近的小松树也利用了起来,把这四五棵小松树的尖端合在一起,用皮条系上,上尖下宽,形成一个圆形的小纠。里面铺上厚厚的枝丫,外面从上到下覆盖了各种枝丫枝条——这就是乌提[1]的窝棚了。
爸爸所做的这一切宣告:打灰鼠子[2]的季节结束了,狩猎一冬没完没了的奔波终于停了下来。
繁忙的冬天就要过去了,从一个营地到另一个营地,三天两头没完没了地搬家,这种日子终于结束了。
在这个营地,全家人可以平心静气地等待二叔、大舅他们搬回来,这是去年秋天分营地的时候爸爸跟他们约好的。鲁恰玛[3]之前在这里会合,这里就是依嫩了。要不然,爸爸不会大费周折地选择这处安静避风的新营地。
营地刚刚建成的第二天早晨,不知道为什么,爸爸突然做出决定:明天早晨动身下山。
妈妈往碗具篓里装着茶碟茶杯,然后将碗具篓往乔安[4]一推,转过身,问道:“怎么不等他们了?”
爸爸半坐半躺,后背倚着被垛,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双腿舒展开,贴着妈妈伸到火堆旁,双脚的脚趾惬意地一张一合,目不转睛的盯着火苗。
爸爸像是没有听见妈妈的话,目光仍旧停留在火堆上。妈妈以为还有商量的余地,向爸爸的身边蹭近了一点,和气地说:“也好,那就再等上两天吧。这一冬驯鹿们的用具没有一个像样的,鞍子、鞍垫、笼头、肚带、依卡乌牙[1]、阴莫克[2]、库玛兰[3],哪一样都得修复,缝缝补补就得两三天。”
“等什么呀,他们不能搬回来啦。”爸爸有气无力地说。
“这不可能?去年上秋分点的时候你们不都约好了吗?在这里合点,把老人孩子们安顿好之后一起鲁恰玛。”妈妈说。
“毛皮货交易马上就要到期了,谁不想早点赶到预约地点啊。”爸爸有点不高兴了。
“可我不忍心把三个孩子孤零零地留在这没有人烟的冰天雪地里。我怕他们寂寞、害怕。”
“你这是找借口,不想鲁恰玛。咱们祖祖辈辈生长在漫无边际的森林里,冰封大地、没有人烟更让人感到安全放心。什么也别说了,痛快跟我下山就是了。”
“你这是在逼我,存心气我,我就知道你的心事!”妈妈生气地说。
“知道就好。”爸爸气冲冲地回应。
妈妈抬起头,两眼盯着爸爸的脸,气愤地嚷道:“你眼里从来就没有我这个人,在这个家里我说话从来就是多余的。多少年来大事小事我都依着你、让着你、顺着你,越给你让步、越给你面子,你就越来越不要脸了!我不是你家的驯鹿,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牵走!我是这家孩子们的母亲,我要保护他们!”
“他们都不小了,自己能照顾自己,用不着你来保护他们。况且这里的一切我都给他们准备好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你是不是害怕见一个人?”爸爸的语气和缓下来。
“天啊!你在说什么?你拿我当什么人了!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我怕什么,我怕谁啊?!”
“我问你,去年最后的安达交易会上,你和他二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乌罗纳太太怎么说来着,你忘了?”
“哎哟,这事、这事真是多亏了你的提醒,我差点忘了。”妈妈支支吾吾地说。
“下山这事可不是我逼你的。”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推、推、推,推到桃若唯瑟节[1]。”妈妈铁板着脸坚决地说。
“这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事,咱们向人家求亲,讨好还来不及呢,怎么能做出这种蠢事呢?”
随机应变的妈妈立刻平静下来,温和地说:“你听我说嘛,乌罗纳太太不会有那么多毛病,她一个寡妇人家风风雨雨领着两个孩子够不容易了,哪来那么多讲究。她应该向咱们讨好才是呢!”
“行啦!”爸爸大喝了一声,妈妈吓了一跳。
“乌罗纳太太好端端的人家,养育着文文静静的好女儿,凭什么向你讨好?”爸爸气愤地嚷道。
“干什么发那么大的火?我这不是两头难吗?顾不上那头,舍不得这头。看把你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真是的,我真纳闷,你就忍心把三个孩子留在这空旷的林子里?张嘴闭口的,一口一个乌罗纳太太,乌罗纳太太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乌罗纳太太是一个家族的长辈,是我们未来的希瓦恰[1],我当然要张口闭嘴地念叨她。你这是中了哪门子邪气,胡说什么呀?我知道你打心眼里没有把乌罗纳太太放在眼里,呸!还是个女人呢!”
“好!好!我跟你下山就是啦,把乌罗纳太太一家三口都接过来,这样你就心满意足了吧。”
“爸、妈,你们还有没有完,烦死了。”达沙把一大堆缝补着的笼头往后一扔,赌气地说。
“这不都是你爸爸逼的,你都听见了吧。我想把你哥哥的亲事推到桃若唯瑟节,六月天高地阔,大地一片葱绿,森林里花朵漫山遍野,多么吉祥的季节呀!那时候各乌日勒[2]的男女老少都来过桃若唯瑟节,那多热闹啊!你爸爸非得在这个季节里,这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的季节多不吉利。谁敢从阿图[3]中走出来看热闹。走出来几个也带着丑八怪一样的怪相:不是紧紧地缩着脖子,就是双手死死地抱着胸口,再就是龇牙咧嘴的,多不吉利。”
“得得得,那时候你还能拿出什么样的礼物送给乌罗纳太太?”爸爸问。
“哟!轮到乌罗纳太太家提亲还带赠送的,连传统规矩都不要了?哎哟哟!真是的。”妈妈不满地啧啧连声,大睁着眼睛接着说,“乌罗纳太太那么高贵吗,是那么高尚的人吗?简直成了神话中的希温旦[4]了!你究竟要赠送什么样的礼物,想付出多少财物才算是你满意的?”妈妈板着脸问道。
“除了老传统一公一母两头驯鹿之外,再加五百张灰鼠皮、二十张貂皮。”爸爸斩钉截铁地说。
“哎呀!我的老爷呀,你胆大包天地随意说出口,你要不要这个家了?要不要让我们活了!你疯了,彻底地让乌罗纳太太把你弄糊涂了,你傻了?不识数了?二十张貂皮远远超过了五百张灰鼠皮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