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论世相,入木三分
评魏晋,机锋迭出
怀故人,情真意切
历史的乐趣,在于前世斑驳人性留给后人的猜想。后人总想在这黑暗的人性隧道中,走向有光亮的地方。
“袖手世间”里面的当下故事,非常贴合我们的现实——下棋、打牌、谈天、恋爱,风趣而幽默,家长里短的字缝里,透着生命的独特张力。
“六朝如梦”里的历史掌故,颇有煮酒论史的味道。历史让后人亲近的,既非王室宫阙的纵横谋略,也非战场征途的金戈铁马。山川湖海,一草一木,寄寓人世悲欢离合的往事陈迹,往往能触动今人与古人相通的心灵。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人物与历史,总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奇特感觉,曹景宗、陆机、竹林七贤、刘令娴、王献之、王羲之、山阴公主、山中宰相、干宝、钟会、王导……总也说不完。
“依稀故人”是在抚今追昔,昔日“同室操戈”的同学、朋友,有的升官发财,有的风尘仆仆,如今天各一方,无法长相厮守,只能相忘于江湖。
论世相,入木三分
评魏晋,机锋迭出
怀故人,情真意切
○在背叛中享受生活的将军
○六朝的男风
○一个丑男人的感慨人生
○算命先生郭璞
○被看死的美男子
○妓女皇后
○没有名字的掌权者
○亏了没活在那个鬼世道
“诗惊四座”的典故出自哪里?为何范文澜会在《中国通史》中称一个武将的诗为“南朝唯一有气势的一首好诗”?
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由皇后改行作妓女的人会是谁?
“江郎才尽”故事的来龙去脉?
“桃叶”、“桃叶渡”为何成了文人指代红颜情事的典故?
卿卿我我、阮囊羞涩、金貂换酒、江郎才尽、身无长物、沈郎腰瘦、徐娘半老、咄咄怪事……这些成语背后的故事是怎样的耐人寻味?
东晋南朝为门阀政治,世家大族为何都享有特权?
老门风马牛(代序)
刀尔登
老门出文集,自题《风马牛集》,而既道其文,又道其人,一半是谦逊,一半是骄傲。盖所谓“相及”者,总和程式有关,而老门的文或人,努力的方向,是要冲开程式的。人活在世上,且活在历史中,没有一个人,无论其高迈到什么程度,没有一件事上,是真正特立独行的,但只心里存一些念想,有一点努力,这样的人,已经罕有。
庄子说,“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我喜欢庄子的,是他的不拘,所不喜欢的,是不论什么话题,他老人家说着说着,不是上了天,就是钻了地,总要落向无法分析、无法讨论、“反正我信”的境界,比如前面说的“侔于天”,便是如此,一个人,哪怕是哲学家,像子舆那样,身体有了残疾,还要感谢造物,说我的尾骨既生得跟车轮子似的,我就以精神为马,因以乘之,——这种哲学已经离开做人的本分了。古往今来,以畸人自命者,往往一眼看得出来,因为他们说大话,做些让人津津乐道的奇事,外表也讲究得很,总要有些特别之处;这是有点奇怪的,因为一个一心慕道,厌弃了世俗标准的人,又有这些形而下的造作,似乎暗示他们心中的旨归,在自己心里,也不怎么靠得住吧。而老门绝不是这种人。无论什么时候见到老门,他总是高高兴兴的,该吃的吃,该穿的穿,只有相知略深,有一天才猛然想起,这个家伙,还真是有点奇奇怪怪的。
我没有同老门谈论过《世说新语》,但我知道他是十分熟悉这本书的,《风马牛集》中,也谈到了其中的一些人物。对《世说新语》,我年轻时曾相当喜欢,现在是又喜欢又厌恶,又着迷又警惕。看到老门谈“阮囊羞涩”的故事,说“颇含行为艺术的味道”,便觉深得我心。魏晋时的一批人,其实并不浮浅,但《世说新语》择其外表漂亮的片言片行,好像他们整天以高雅为事业,其实并不如此。《世说新语》的时代,大抵是乱世,士人保身为难,发展出一整套技艺,我们在书中看到的不少人,智计有余,勇气和担当却是不足了。我读《风马牛集》,清谈之中,时有刺世之语,大概也是情不得已。
老门与我曾在大学同学。毕业后人各一方,见面的机会很少。倒是这几年中,时常在北京相见,而每次都是一大群人,喧哗热闹,所以竟始终不曾细细地聊天。这次展读《风马牛集》,便觉人在眼前了。是为序。
在背叛中享受生活的将军
陈伯之是武人。幼年颇有一把子蛮力,十几岁时,喜欢腰上别着把刀,在乡里到处晃悠。夏季,邻居家的稻谷熟了,他去偷割,被邻居发现了。邻居喝道:“兔崽子,你干什么呢!”他答:“你家今年收成不错,我割一担不碍什么的。”邻居愤怒走到近前。他马上从腰间拔出刀来,指着对方鼻子说:“你别不识相啊。”邻居被他的暴力震慑,只能站在一旁,目睹他的行为。割完稻子,陈伯之挑着徐徐往家中走去。成年后,陈伯之做了土匪。一次在江中劫船,被船夫把左耳砍掉了。因为已落草为寇,他也就没把自己的脸面当回事。
后来,世道乱了。同乡王广之在部队里做将军,他前去投奔。当兵和当土匪的区别在于,军人抢劫合法,土匪抢劫不合法,于是陈伯之更加勇敢了,最终他也做了将军。
陈伯之不识字,发达后,有什么公文诉讼,都是幕僚拿出方案,他在上面画个圈而已。他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结党营私,征逐酒肉。《梁书·陈伯之传》中说:“伯之每旦常作伎,日晡辄卧。”用现在话说就是,陈伯之每天早晨起来,都要看歌女表演,傍晚五点左右,他就上床睡觉了。
对陈伯之来说,抢掠和从戎目的都是一致的——无非个人的荣华富贵。不幸的是,他生活在乱世,经常改朝换代。作为有奶便是娘的武人,为保住个人荣华,陈伯之选择的生存法则就是不断地叛变。
齐朝末年,萧衍在雍州(今湖北西北部)起兵,沿长江向首都建康(今南京)进发。当时陈伯之任江州(今江西)刺史,受命抵御萧衍。萧衍派人劝说陈伯之投降,允诺灭齐以后加官晋爵,陈伯之答应了,投靠了萧衍。梁朝建立后,皇帝萧衍以陈伯之培植私党,贪赃枉法为由,欲削弱他的权力。陈伯之眼见自己的荣华富贵要保不住,就叛逃到了北方的北魏。
公元505年,梁朝任命萧宏为元帅,率军进攻北魏。北魏令陈伯之带兵抵抗。两军对峙时,丘迟的一封信再次诱发陈伯之叛变,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与陈伯之书》。
丘迟是文人,擅长诗与骈文。钟嵘《诗品》中评价他的诗“点缀映媚,似落花依草”。梁军攻魏时,丘迟担任主帅萧宏的计室(掌管文书)。在《与陈伯之书》一文中,丘迟妙笔生花,软硬兼施,恩威并作。他先是将陈伯之奉承一番,说他“勇冠三军,才为世出”,具有“鸿鹄”一般的远大志向。萧衍起兵后,他能够“因机变化”,弃暗投明,成为梁朝开国功臣,因而“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至于后来的叛梁投魏,丘迟阐述这是因为陈伯之不注意自身修养,听信小人谗言所致。继而,丘迟告诉陈伯之,皇帝萧衍具有博大仁慈的胸怀,在他叛逃后,既没挖他家的祖坟,也没杀他的家人。目前梁王朝上下一心,众志成城。你陈伯之怎么能厚着脸皮,给异族卖命呢?
晓之以理后,丘迟又动之以情。“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丘迟为陈伯之描绘了江南美好的春天,勾起陈伯之乡愁的记忆。
最终,陈伯之“拥众八千归”。回到故国怀抱,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后世人多不相信丘迟一封信就能让陈伯之投降。陈是不识字的武人,不可能阅读丘迟的信。使者一边念,一边讲解,陈伯之也只能明白个大概。在我看来,陈伯之的行为就像时下跨国公司CEO的跳槽一样,在不断地叛变过程中,实现了自己人生的价值。
人生贵得适意尔
西晋,客居帝都洛阳的江南人张翰,见秋风起,忽然忆及故乡苏州的莼菜羹和鲈鱼脍,喟叹道:“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叹罢,立即驾车返回故乡。
自张翰以后,“秋风起”与“莼鲈之思”便成为中国文化乡愁的象征,烙印在历代文人的心灵。唐人唐彦谦诗云:“托兴非耽酒,思家岂为莼。可怜今夜月,独照异乡人。”(《客中感怀》)宋代,流寓南方的文人辛弃疾难忘家国,词云:“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英雄泪。”(《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张翰,字季鹰,吴郡(今苏州)人。《晋书·本传》中说他“有清才,善属文,而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阮籍曾任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实际上,因秋风起而产生的乡愁不仅是地理上的,更是心灵上的。张翰到洛阳后,担任齐王司马冏的属官。当时的西晋政权,波诡云谲,八王之乱,已启衅端。张翰处于政权争夺的旋涡之中,对此洞若观火。他曾对同乡好友顾荣说:“天下纷纷,祸难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难。吾本山林间人,无望于时。”
在他离开都城不久,八王之乱就爆发了,齐王司马冏被杀,为此,当时人称许他“见机”。所谓“见机”,世事洞明而已。后世苏东坡赞扬说:“浮世功名食与眠,季鹰真得水中仙。不须更说知机早,只为莼鲈也称贤。”清人文廷式也称羡道:“季鹰真可谓明智矣。当乱世,唯名为大忌。既有四海之名而不知退,则虽善于防虑,亦无益也。”
张翰是个率性旷达的人。好友顾荣去世后,张翰前去吊唁。顾荣在世时喜欢弹琴,所以家人把琴放置在灵床上。张翰进门后,不胜悲痛,径直走到灵床前,操起琴来就弹,一连弹了数曲,然后抚摸着琴说:“顾荣,你还能欣赏这些曲子吗?”说罢失声痛哭。哭完,也不与顾荣家人搭话,扬长而去。
张翰平生优游世间,不以世俗为挂碍,因而有人劝诫他说:“你一天到晚纵情享乐,难道不考虑考虑你身后的名声吗?”张翰是这样回答的:“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
人生的意义,就如此被张翰诠释了。
李白追慕张翰的人生风范,在其《行路难》中赞道:“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