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家经典文集:仰望昆仑》精选了曾经上百次穿越世界屋脊的作家王宗仁,创作的青藏军营及藏地牧民生活的部分作品。高原军民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成长焕发出的奉献精神、大爱情怀,经由他的深情描述传递给读者,引发长久的感动。
王宗仁,1939年出生于陕西扶风县,1958年入伍到青藏高原。历任汽车驾驶员、文化教员、组织干事、新闻干事,1965年调至总后勤部宣传部,任新闻干事、宣传组长、创作室主任。一级作家,享受政府特殊津贴。出版作品四十一部,多次获全国全军文学奖。有四篇散文选人中小学语文课本。其著作《藏地兵书》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荣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
《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家经典文集:仰望昆仑》:
为什么只有一只藏靴?避邪,还是别有说道?当然,最叫人难以置信的是这顶帐篷的主人不知去向。从它出现在草滩的那天起,压根儿就没有人见过它的主人。
帐篷从早到晚飘散着一股重重的兽皮味和狗臭味。
人呢?这是科学考察组提供的数据:在羌塘草原无人区,平均每平方公里地面上不到一个人。
所以,完全可以这样想象:更多的时候是几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没有人。
无人区指的是羌塘草原(即藏北草原)的西北部。说无人区,其实并非绝对没有人烟,只是人烟极其稀少而已。它的地域包括那曲以北、阿里以东的部分地区,甚至囊括了长江、黄河源头大片的土地。由于那里极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自然条件,确有许多地方没有地名,人也不分贫富贵贱。多少年来,无人区是政府直接管辖以外的“自由世界”,那里为数不多的群众享受着外界无法理解的“自由平等”。
在这样一个地方,出现那顶奇特的帐篷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倒是有一个喇嘛瞄上了它……喇嘛叫次丹堆古。
我与他的相识非常偶然。相识后的交谈随意、自然,没有任何的准备和提防,也没有刻意的追求和思考,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他高兴谈,我乐意听。不知不觉我达到了一种目的,他也得到了渴求的收获。
直到20年后的今天,我仍然觉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仿佛是在小说里。
那是那年夏天的一天,我从无人区回到靠近青藏公路的谷露村,客居一户牧人家中,休息几天,准备再到无人区去生活。当时我正在帐篷里看书,突然闯进来一个身披袈裟的人,我十分惊愣,喇嘛会有什么事?我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你到过那顶帐篷里?”他并不顺畅的汉话马上使我明白我闯祸了,我那天真不该掀开帐篷门。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我不该多事。
喇嘛摇摇头,说:“你不必介意,我不会责怪你的。我也是随便问问。”我悬空的心落到了地上。这才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不速之客——他那件酱红色绒毯似的袈裟肯定穿了很久的年代,上面的绒毛已经所剩无几,卷成了一个个小绒球。
分不清是尘埃还是油腻皱皱巴巴地锈着绒布面。他紫膛色的脸上涂着一层栈油闪着光亮,脸蛋上的两块紫痂高高地凸现着。我相信他曾经是一个身躯高大的汉子,但是眼下由于驼背,使他变得又矮又瘦。他的背驼得很厉害,腰弓得头都快挨着地面了。从他进屋站到我的对面起,身子一直就这么弓着。
我的心好酸楚。
不知为什么,我对他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同情。
尽管我不晓得他的身份,也不了解他来找我的目的,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那张弓冲着我点了一下,也许是一种虔诚吧。然后,他有点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来没有什么,只是想认识认识你。”我不相信这是他的心里话。但是,我也没介意。
我是个作家,在藏区常常碰到一些想跟我聊天的闲人。喇嘛找上门来却是头一次。
“你肯定有话对我说。没关系,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张口,到了火候再揭锅嘛!”我很平静。
他又是一个鞠躬,我很受不了他这种虔诚,忙扶他站好。
他无语地望着我,忧郁的眼睛固执地闪耀着一种光芒,眉毛颤动着。给我的感觉他的脸上好像有一种找到了救星似的那种表情。
我把头扭向一旁。他的目光有点刺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