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岁的柳芭是俄国皇家芭蕾舞学院的演员,她一直为实现在舞台上振翅高飞的梦想而努力着。然而,局势变得越来越严峻,沙皇的宠臣被暗杀,参加一战的军队节节退败,反战、抗议的风潮笼罩着大地上……
老少咸宜,多多益善
——读《日记背后的历史》丛书有感
钱理群
这是一套“童书”;但在我的感觉里,这又不只是童书,因为我这七十多岁的老爷爷就读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这两天我在读丛书中的两本《王室的逃亡》和《米内迈斯,法老的探险家》时,就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奇异感觉。作品所写的法国大革命,是我在中学、大学读书时就知道的,埃及的法老也是早有耳闻;但这一次阅读却由抽象空洞的“知识”变成了似乎是亲历的具体“感受”:我仿佛和法国的外省女孩露易丝一起挤在巴黎小酒店里,听那些平日谁也不注意的老爹、小伙、姑娘慷慨激昂地议论国事,“眼里闪着奇怪的光芒”,举杯高喊:“现在的国王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把人关进大牢里去了,这个时代结束了!”齐声狂歌:“啊,一切都会好的,会好的,会好的------”,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我又突然置身于3500年前的神奇的“彭特之地”,和出身平民的法老的伴侣、十岁男孩米内迈斯一块儿,突然遭遇珍禽怪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这样的似真似假的生命体验实在太棒了!本来,自由穿越时间隧道,和远古、异域的人神交,这是人的天然本性,是不受年龄限制的;这套童书充分满足了人性的这一精神欲求,就做到了老少咸宜。在我看来,这就是其魅力所在。
而且它还提供了一种阅读方式:建议家长——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们,自己先读书,读出意思、味道,再和孩子一起阅读,交流。这样的两代人、三代人的“共读”,不仅是引导孩子读书的最佳途径,而且营造了全家人围绕书进行心灵对话的最好环境和氛围。这样的共读,长期坚持下来,成为习惯,变成家庭生活方式,就自然形成了“精神家园”。这对孩子的健全成长,以致家长自身的精神健康,家庭的和睦,都是至关重要的。——这或许是出版这一套及其他类似的童书的更深层次的意义所在。
我也就由此想到了与童书的写作、翻译和出版相关的一些问题。
所谓“童书”,顾名思义,就是给儿童阅读的书。这里,就有两个问题:一是如何认识“儿童”?二是我们需要怎样的“童书”?
首先要自问:我们真的懂得儿童了吗?这是近一百年前“五四”那一代人鲁迅、周作人他们就提出过的问题。他们批评成年人不是把孩子看成是“缩小的成人”(鲁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就是视之为“小猫、小狗”,不承认“儿童在生理上心理上,虽然和大人有点不同,但他仍是完全的个人,有他自己的内外两面的生活。儿童期的二十几年的生活,一面固然是成人生活的预备,但一面也自有独立的意义和价值”(周作人:《儿童的文学》)。
正因为不认识、不承认儿童作为“完全的个人”的生理、心理上的“独立性”,我们在儿童教育,包括童书的编写上,就经常犯两个错误:一是把成年人的思想、阅读习惯强加于儿童,完全不顾他们的精神需求与接受能力,进行成年人的说教;二是无视儿童精神需求的丰富性与向上性,低估儿童的智力水平,一味“装小”,卖弄“幼稚”。这样的或拔高,或矮化,都会倒了孩子阅读的胃口,这就是许多孩子不爱上学,不喜欢读所谓“童书”的重要原因:在孩子们看来,这都是“大人们的童书”,与他们无关,是自己不需要、无兴趣的。
那么,我们是不是又可以“一切以儿童的兴趣”为转移呢?这里,也有两个问题。一是把儿童的兴趣看得过分狭窄,在一些老师和童书的作者、出版者眼里,儿童就是喜欢童话,魔幻小说,把童书限制在几种文类、有数题材上,结果是作茧自缚。其二,我们不能把对儿童独立性的尊重简单地变成“儿童中心主义”,而忽视了成年人的“引导”作用,放弃“教育”的责任——当然,这样的教育和引导,又必须从儿童自身的特点出发,尊重与发挥儿童的自主性。就以这一套讲述历史文化的丛书《日记背后的历史》而言,尽管如前所说,它从根本上是符合人性本身的精神需求的,但这样的需求,在儿童那里,却未必是自发的兴趣,而必须有引导。历史教育应该是孩子们的素质教育不可缺失的部分,我们需要这样的让孩子走近历史,开阔视野的,人文历史知识方面的读物。而这套书编写的最大特点,是通过一个个少年的日记让小读者亲历一个历史事件发生的前后,引导小读者进入历史名人的生活——如《王室的逃亡》里的法国大革命和路易十六国王、王后;《米内迈斯:法老的探险家》里的彭特之地的探险和国王图特摩斯,连小主人翁米内迈斯也是实有的历史人物。每本书讲述的都是“日记背后的历史”,日记和故事是虚构的,但故事发生的历史背景和史实细节却是真实的,这样的文学与历史的结合,故事真实感与历史真实性的结合,是极有创造性的。它巧妙地将引导孩子进入历史的教育目的与孩子的兴趣、可接受性结合起来,儿童读者自会通过这样的讲述世界历史的文学故事,从小就获得一种历史感和世界视野,这就为孩子一生的成长奠定了一个坚实、阔大的基础,在全球化的时代,这是一个人的不可或缺的精神素质,其意义与影响是深远的。我们如果因为这样的教育似乎与应试无关,而加以忽略,那将是短见的。
这又涉及一个问题:我们需要怎样的童书?前不久读到儿童文学评论家刘绪源先生的一篇文章,他提出要将“商业童书”与“儿童文学中的顶尖艺术品”作一个区分(《中国童书真的“大胜”了吗?》,载2013年12月13日《文汇读书周报》),这是有道理的。或许还有一种“应试童书”。这里不准备对这三类童书作价值评价,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中国当下社会与教育体制下,它们都有存在的必要,也就是说,如同整个社会文化应该是多元的,童书同样应该是多元的,以满足儿童与社会的多样需求。但我想要强调的是,鉴于许多人都把应试童书和商业童书看作是童书的全部,今天提出艺术品童书的意义,为其呼吁与鼓吹,是必要与及时的。这背后是有一个理念的:一切要着眼于孩子一生的长远、全面、健康的发展。
因此,我要说,《日记背后的历史》这样的历史文化丛书,多多益善!
彼得格勒1916年12月12日皇家芭蕾舞学院,教室,下午5点
昨天夜里,我害怕极了。
我们睡了很长时间,中间,我惊醒过几次。守夜人在圣母像下点燃的红烛明灭不定,整个宿舍一片漆黑,我几乎看不见身旁的床位。外边(可能很远,也可能很近,我不太清楚)传来声声狗叫。突然,响起一连串噼噼啪啪的声音。
一个白色的身影坐了起来,是睡在我旁边的塔玛拉。她低声问我:“是烟火吗?”
我微微提高嗓音答道:“如果是烟火,会看到光的。”
美丽的光在空中旋转,化成花,化成金雨,化成满天繁星!可是,只有噼噼啪啪声,时断时续,见不到一丝欢乐的光芒。我知道,这是枪声。塔玛拉也想到了,默默无言。我们侧耳倾听,狗叫声消失了。黑暗的角落里,传来娜迪亚颤抖的声音:“战争来了吗?”
无法回避的问题。它让我窒息。
两年多来,俄国一直在与德国作战。人们说,这是一场世界大战,因为整个欧洲都参战了。最初,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打几炮就能高唱凯歌!现在呢,没人唱凯歌。敌人一步步向我们逼近。
是不是只有几步之遥?
零星的尖叫声回荡在深沉的黑夜里,还有长靴踩在雪地里嘎吱嘎吱的声音,汽车发出的轰隆声。接着,什么声音都没了。一片寂静。只有不知哪儿来的大钟报时:3点。
塔玛拉长舒一口气:“一群醉鬼在打架。”
我拉高被子盖住头:孩子般无用的姿态。
在学校,有什么危险呢?高墙厚壁,双层窗户。我们这些未来的皇家舞者,被保护得很好。身上裹着的蚕茧,为我们遮风挡雨,令我们化茧成蝶。“化茧成蝶”,多美的词,不知道是谁造出来的,我们每天要听不下十遍。“小姐们,你们要变成蝴蝶!”
昨晚,为了忘记战争带来的冲击,我想象着神往已久的一幕:我的名字“柳芭·米勒”出现在玛丽剧院的海报上,闪闪发光,变幻出千百种不同的颜色。
我8 岁进皇家芭蕾舞学院学习,今年刚满14 岁(我的生日是12 月3 日)。我感觉自己要振翅高飞了。我也幻想过这样的场面:
掌声如潮鲜花簇拥我身穿舞裙,激动谢幕!闪亮的聚光灯照得我头晕目眩……
唉,我做的梦不外乎就是这些:梦……铃声响起(敲钟的管理员就睡在宿舍旁的储藏室里),我睁开双眼:仍是日复一日乏味的现实。
天还很黑,25 岁的老姑娘卡提亚·彼得罗芙娜提着灯过来了。黑暗中只见到一圈光晕。该起床了。艰难的时刻。
卡提亚叫道:“小姐们,起来!”
她使劲摇晃着还在沉睡的娜迪亚。
祈祷完毕,飞快地洗漱,新的一天宣告开始。每个人的床下都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盆,盆里放着一壶水。往常,起床后,大家把水倒进盆里,衣服也不脱就匆匆忙忙用毛巾擦脸、擦脖颈、擦眼睛。可是今天早上,一滴水都倒不出来!一层淡灰色的薄膜堵住了壶口。惊呼声和讨论声四起:
——天哪!水结冰了……
——绝对是今年冬天太冷了。
——也可能为了省钱,他们把暖气关了……
学校条件很好,配有现代化的设施:办公楼、会客厅里都放着大暖炉,每一层还装着暖气片。然而,这一刻,我们瑟瑟发抖。
老姑娘的声音响了起来:“好了,小姐们!大惊小怪什么!冰都被你们吵碎了。赶快梳洗吧。” 接着,她又语带嘲讽地说:“周五晚上就有热水了。”
毫无疑问,她在指责我们每天都要用热水。一双小眼里透出的光,让人很不舒服。
最后,她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加了句:“一群被宠坏的孩子!”
我给她取了个外号,叫“灰老鼠”,很适合她。
这会儿,我觉得她像一只要咬人的老鼠。好吧,我可能夸张了点。我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那些大女孩,除了娜迪亚和某个我会讲到的人……
这时,老姑娘用口音极重的蹩脚法语命令我:“米勒小姐,快点!”
好像我比其他人慢很多似的!
因为我是“法国人”,在学校,大家觉得我做什么都不对。1902 年,我在这里出生,当时它还叫圣彼得堡。可是在“地道”的俄罗斯人看来,我还是外国
人。不公平的指责劈头盖脸而来,落在我身上,我无法反抗:因为我无力反抗。
我装作很听“灰老鼠”的话,迅速穿好衣服、梳好发辫。其间,还抽空瞟了一眼黑色的穿衣镜,在镜中捕捉到自己金色、白色交织的影像(我肤色很白,一头金发),眼中还倒映着琥珀色的阴影。嗯,今天很漂亮。
接下来,我们排好队,安静地跟在老姑娘后面下楼,去女生食堂。食堂很大,很冷。里面摆着一排排长桌和长凳,常年散发着甜菜浓汤的怪味。我们按年龄大小坐好。她们有些人可能昨晚听到了枪声……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奇地看着她们。年纪最大的那些人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只可惜,不可能从她们那里打探到消息:吃饭的时候,严禁说话。
我应该埋头吃早餐。祈祷过后,我们喝了一碗汤,吃了一块黑面包。因为战争,不久之前,我们吃不到白面包了。
等我去剧院演出的时候(那时候,战争结束了,我们轻而易举赢得了胜利),我要每天早上喝一杯巧克力,还要用它蘸俄罗斯小面包吃。说到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