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儿童文学大师任大霖书系”(四本一套)中的一本:《阿蓝的喜悦和烦恼》,是著名儿童文学作家任大霖先生的短篇小说系列,包括《大仙的宅邸》、《阿蓝的喜悦和烦恼》、《牛和鹅》、《猫的悲喜剧》等。作品主要以写身边的小动物为主,涉及到的动物主角们很常见,但是因为作家的观察十分仔细,因此写出的每个文字都充满了灵动,具有鲜活的生命力。
任大霖的作品初看似乎闲闲散散,但细细品读却感受到真切的儿童心理,浓郁的乡村儿时生活的气息,以及真实的动物习性(决非刻意拟人的、道德化的)。因而虽然平凡却充满神秘感和趣味性。这些作品既有散文的味道,也算得小说;既是动物小说,也是儿童生活实录,这些作品让我们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文学。
旗帜
梅子涵
我童年的时候家里没有订阅《少年文艺》。那是一本异常好的文学刊物,现在仍旧异常好!所以我不明白我的很有文学喜爱和修养的父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疏忽?他们的书架上有相当不少的文学名著,他们也是时常捧着文学的书籍阅读,可是他们却疏忽了专门为我订阅一本异常好的儿童的文学杂志。
但是暑假的这一天的上午我的手里捧着这一本异常好的杂志。我忘记是哪个小孩借给我的了。我躺在席子上阅读,席子铺在一楼朝北的走道里,走道的外面是小花园,是不高的围墙,我躺在那儿可以看见高高的天空。
我在读《在团旗下》。那是一个家庭出身不好的小孩的故事,那时我的家庭出身也不好。“家庭出身不好”是某一种年代的说法,它无比可笑,可是那时谁都对它很认真,谁都会信以为真,没有办法,因为它是那种年代!我其实很感谢那种年代的某些荒唐说法和做法,让我这样的小孩可以活得小心翼翼、很有规矩。我也很感激《在团旗下》这样的小说、故事、文学,它们是那么智慧、温和、善良地关怀着一大批小心翼翼的孩子,能够争取在那个年代受到欢迎好好长大,获得尊严和快乐,生活得阳光灿烂。我躺在暑假的席子上读着这个小说、故事、文学的时候,满心里都是感动,而且也懵懂地对写出这样的很庄重的故事的人充满崇拜,那的确是崇拜,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小说究竟是什么,文学有多少用处,我能确定的只是:它是一个故事,它登在了不起的《少年文艺》上,所以写这个故事的人也了不起。
过了很久,我也成为能够写作小说和故事的人了。后来也认识了任大霖。后来我才对拢,原来我小时候读过的那个温暖地鼓舞过我的小说是他写的。这个著名的作家,他还写过别的被许多人一致说好的小说,那些小说是他一生成功的标志,也是中国儿童文学里的大成绩、红旗帜,可是他写的不很重要的《在团旗下》对我很重要,因为它是我儿童时代的一个重要的“记得”,它是我的一个重要的文学。文学是可以这样被赋予了神采和感情地记住的,文学里可以有一个人的日月和席子与天空。
任大霖去世多年了。他不会知道我正在为他的书写前言。他也不知道我小时候读过他写的《在团旗下》。但是他非常知道文学对于儿童、对于人有旗子的意义。他们那一代作家,是把文学当成庄重旗子,当成生命田野的美丽风光的。他们写得再轻健、风趣,也还是关切人活着的意义,惦记世界的美好。他们为儿童写作的时候充满纯粹的心意,掂量字句,掰摸思想,生怕夜晚蟋蟀的声音里会有阴暗的光影,任大霖写过《蟋蟀》。他们是特别负责的,所以他们也许今天早已不在,或者今天已经完全垂老,但是他们的文学必须还应当被今天阅读,他们理所应当有阅读的销量。
今天,哪个作家愿意进校园在自己的书上签上名字,就阅读哪个作家的书,这实在太肤浅太做作太没有文学本身的诗意气象了!我们不能为儿童安排如此狭小的阅读,我们应该渐渐废去阅读等于作家进校园这样的单调算式。人类最健康的阅读一定是包括了无数昨日经典的书目和篇目的,中国现在的儿童文学阅读也一定应该包括张天翼、严文井、任大霖??(此处省略很多别的优秀名字。)他们仍旧是旗子,我们应当喜好在经典的旗子下。
亲爱的大霖先生,这是我在你的贵重的书前写下的故事和心情。我没有能力让更多的人懂得敬重你留下的文学,我的能力只是写一点这样的真实、微薄的心意。很多年前,我想参加中国作家协会,我小心翼翼地走进你在上海延安西路1538号里的办公室,我不好意思地说:“大霖先生,你可以当我的介绍人吗?”你说:“好啊!”你就坐下写下了对我的评价,签上了你的名字。
你的办公室的那幢二层楼已经不在。登你的《在团旗下》的《少年文艺》的精致小楼也已经不在。不过《少年文艺》还是在继续出版,了不起地艰难地存在着,上面的故事依然异常好。我总是在一切的机会中对父母们说:“为孩子订一本《少年文艺》吧!”可是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听了我的话,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少年文艺》其实也是一面旗帜,它的飘扬是多么漂亮!
我在文学的路上是一直跟着旗帜走的,所以,大霖先生,我参加作家协会,一点儿也没有辜负你!我对得起表格上你签下的名字。
我缓缓地写下这些字,因为我想对得起自己的记忆和情感。而现在,又是夏天的暑假。
任大霖(1929~1995),浙江萧山人。1947年考入浙江省立杭州师范,在校参加进步的文艺社团活动。开始业余从事儿童文学创作。杭州解放后,作为学生代表出席了杭州市各界代表大会。1949年7月,参加杭州青年干部学校,学习两个月后,到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浙江省委工作。1953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10月,调到上海,在少年儿童出版社工作,先后担任过编辑、编辑室副主任、主任、少年儿童出版社总编辑等职。曾兼任《少年文艺》、《儿童文学选刊》、《巨人》等杂志主编。1990年,主持’90上海儿童文学研讨会(120多名中外作家参加),并倡议组织成立了“中日儿童文学美术交流上海中心”。一生创作了几百万字的作品,出版了数十本儿童文学作品。《蟋蟀》获第二届全国少年儿童文学艺术奖一等奖;《儿童小说创作论》获全国优秀少儿图书奖和全国儿童文学理论奖。曾任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上海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副主任。
阿蓝的喜悦和烦恼
第一次养鸡
多难的小鸭
大仙的宅邸
理发的故事
阿蓝的喜悦和烦恼
阿蓝是我从前养的一条狗,它是一只非常可爱的狗,所以到现在还记得它。
阿蓝最喜欢的是玩。它有各种各样的玩法,而顶爱在地上打滚。每逢高兴的时候,就倒在地上,东翻西翻,翻了一阵以后,就突然跳起来,飞奔到门外去,在外面不知什么地方跑了一通,又飞奔了回来,然后坐着喘气。
它喜欢跟我玩。每当我放学回来,它总很快地迎上来,在我旁边转,用它的背摩擦我的脚,缠住我,表示亲热。我把手一指说;“阿蓝!”它就会站直身子,把前脚搁在我的手臂上,用舌头舔我的手。我把手一指说:“嗾嗾!”它就会拼命地向前冲去,那声势就像能把非洲的大狮子也咬死;如果前面有人或者别的动物,它真会咬他们的,可是我只在没有人的时候才“嗾”它。有时候,阿蓝的情绪特别高,一直玩着不肯停,甚至主动地扑到我身上来,咬我的衣扣,我就在它脑袋上敲一下,装着生气的口气说:“滚开滚开!别缠!”它挨了骂,马上不敢顽皮了,讪讪地走了开去,打了个喷嚏(为了掩饰不好意思),就坐着不动了。不过我很少这样骂它的,因为它挨骂后情绪很低,好久不愿再跟我玩,连叫它几声,它也只把尾巴动动,露出不乐意的样子挪动一下脚,算是回答。和我们住在同院的小壮、小建兄弟俩,也是阿蓝的好朋友。他俩都是小胖子,又有些傻乎乎的,跟阿蓝特别亲热,时常抱住阿蓝的脖子,跟阿蓝一起在地上滚,一边亲热地叫着:“阿蓝——阿拉,阿拉乖!”有时候滚着滚着,阿蓝压在小胖子上面了,它嘴里喷出的热气,把他们痒得“吃吃”叫起来,阿蓝就很高兴。兄弟俩有了食物,阿蓝总要跑拢去,他们就用食物来训练它,让它站起来吃,让它扑上来吃,跳起来吃,或者让它张大嘴,他们掷给它吃……有一次,两个小胖子每人得到一碗甜汤圆,正在吃,阿蓝就过去了。小壮忽然想起丢一粒汤圆到水盆里去,看阿蓝会不会把头钻到水里去吃,阿蓝嗅嗅水,绕着水盆转了几圈,忽然低下头去,一口就从水里衔上了汤圆来吃了。这种“水底捞汤圆”的技艺很使两个小胖子感兴趣,他们就接连不断地丢汤圆,训练阿蓝的“水性”。最后,阿蓝非但完全练好了潜水的本领,也大吃了一顿甜汤圆,它看看兄弟俩手里的碗空了,就耷拉着耳朵,管自回来了——它就是这样和小壮、小建玩的。
可是阿蓝也有烦恼,那就是它肚子饿的时候。
那时候,我的爸爸被学校解聘,从杭州回来,生活比较困难。每次我们吃饭的时候,阿蓝也在旁边吃它的一份饭,爸爸看着时常皱起眉头说:“人也难养活,还要弄一只狗来吃饭,真不懂事。”阿蓝吃完饭,还觉得不饱——因为它的食量是越来越大,而妈妈分给它的饭却是不得不越来越减少了——就挤到桌子底下来,在我们的脚中间钻进钻出。这时候我总是非常害怕,怕爸爸发起火来,就悄悄地踢阿蓝,叫它出去。
我的妈妈有个怪脾气,喜欢比我们迟一会儿吃饭;我们开始吃了,她总不来,在厨房里东摸摸,西碰碰的,到我们吃了一半她才来。所以她总比我们迟吃好。她独个儿吃时,看见阿蓝还不饱,就把自己的半碗饭不吃留给阿蓝吃了。这以后,每逢妈妈吃饭时,阿蓝就坐在旁边等,还眼巴巴地看着妈妈,看她一口一口地吃,它的眼光跟着妈妈的手和嘴转动。我怕妈妈老是自己吃不饱,就叫阿蓝出去,别坐着对食。可是,这时候,阿蓝却不听话了,我叫它,它只是动动尾巴,动动耳朵,却坐着不动身。我拉住它的脖子,硬把它拖到外面去,它虽然不敢反抗我,却“呜呜”地轻叫着,停着脚不走,或者从我的胯下又钻了进去——它是肚子饿啊!
终于,分离的一天到了。龙家湾的长渭叔(是我们的远亲)进城来卖柴,到我家来坐坐,说起他们村里的银根店王(是一个富农),很想有一只好狗给他们守守门,甚至出了钱在找。爸爸就说,既然是银根店王家要,想来也不会饿死它的,就把阿蓝送给他们吧。奶奶和妈妈都百般劝我:让阿蓝去了吧,等将来,爸爸接了聘,家里好些了,一定再养一只……我也没法不答应,因为当时我是那么小,自己又不能挣钱!最后,我就横了心,骗阿蓝和我玩的当儿,用项圈把它套了起来——当长渭叔牵了阿蓝,走出门去时,我禁不住倒在妈妈怀里哭了起来。这一天放学回家,我好像少了些什么,又觉得有一件事没干似的空虚。小壮和小建也捧着饭碗,好久呆呆地坐在院子里,想着失去了的好朋友。
第二天放学,我走在路上,正在想阿蓝,忽然,我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几乎摔倒,哈,原来正是阿蓝,我的可爱的阿蓝,它正用着比平时大一倍的力气,在摩擦我的脚呢!我忘了一切,就抱着它的脖子,抱住它的腰,“阿蓝,阿蓝”地叫了起来。
后来,我发现项圈还套在它的头上,但是绳子已经断了,它身上是湿漉漉的,我相信这不光是汗,它在回来的十几里路当中,还游过几条小河呢!可是它终于回来了。吃完饭时,爸爸他们都没说话,更没有说起阿蓝。从这以后,也没有谁提起过要把阿蓝送给别人的话——我想,爸爸也被阿蓝感动了呢!
小壮和小建搂着阿蓝的脖子,跟它“碰碰头”、“摔筋斗”,足足在地上闹了半个钟头,还给它吃了两个面包和两颗糖,用这来欢迎它。
后来才知道:长渭叔把阿蓝带到银根店王家里后,就把它吊在廊柱上,还在它面前放上一大碗饭,外加两块肥肉。然后,那店王就请长渭叔到厨房里去喝酒,吃饭——这带有酬劳的意思。可是等长渭叔酒足饭饱,从厨房里出来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廊柱旁哪里有什么狗呀!连一根狗毛毛也没有哩!只有半截咬断了的绳子,落在满满的、没有动过一口的饭碗上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