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说
十几年前,我在长篇小说《毒吻》中写到这样一个故事,长期生活在剧毒环境的一对夫妇生下了一个没有痛觉神经的孩子,孩子的分泌物含有剧毒物质,爹妈在亲吻孩子之后相继死去。树木会在孩子的拥抱下枯萎,鲜花会在孩子的爱抚下凋谢,孩子走过青草地时会留下一条枯黄的印迹。这个有毒的孩子长大后爱上一位美丽的女孩,在爱的忘我的一吻之下,毒死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悲痛万分的孩子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美好的世界。他最终吃掉了自己。
在他吞吃自己的过程中,周围的草木都干枯了。孩子用尖利的牙齿咬下自己的皮肉,一如人类用最现代的机械一片一片撕开大地的肌肤,那孩子没有痛觉神经,大地也没有痛觉神经。那孩子以惊人的速度吞噬自己,一夜之间啃掉了两条腿,露出雪白的枯柴棒一样的腿骨。人类以惊人的速度蚕食自然,留下贫瘠的泥土和岩石的骨殖。孩子连腿骨也想吞掉,人类啃不动巨石便创造了炸药和风钻,孩子咬不动腿骨便借助于石头。溅飞的骨渣在日光下像碎瓷一样闪光,挂在枯萎发黑的草尖和花瓣上。砸成小块,狼一样直着脖子吞咽下去。那孩子用一整天时间吃掉了臀部、腹部、胸部的血肉,只剩下半截象牙镂空般雪白的肋骨架,透过肋骨的镂空处,鲜润黯红色的肺部仍在呼吸,肝脏红里透白,吊着鸡蛋大的绿色胆囊。
一头牛犊大的豹子身上洒满金钱斑,懒洋洋地从树丛钻出来,奇怪地看那孩子。那孩子也睁大眼睛看那豹子。孩子要求豹子来帮助他完成最后的使命,豹子不肯,摇摇头走了。那孩子把肋骨一根根拆下来,吃糖棍似的咬碎,吞下去。内脏悬垂在草地上,像花花绿绿的棉絮。孩子满意地用两只手臂捧起,整个吞进胃里。大峡谷在颤抖,风呜咽着,远远围观的万物全部屏住了呼吸。只有从峡谷传来人们夜战的喧嚣声、电锯声、马达声,开山取石的炮声,筑堤垒石声,打夯的夯声。不时有汽车雪亮的车灯刺穿夜空。大峡谷在人类的威力下发抖,拱手臣服,被剥去衣衫并将洞穿腹部,献出自己的血肉,去喂养人类文明和造福人类社会。
孩子没有毁了大峡谷,人类毁了大峡谷。那孩子死了,人类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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