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艺术》中德波顿用一种非常特别的的方式去旅行,行程中不仅有巴巴多斯、西奈的沙漠、马德里等风格迥异的怡人风景,同时还有他为读者安排的众多的名作家、艺术家、思想家及深谙旅行滋味的行家作为导游。在他们的陪伴下,风景之旅成了更完美的文化之旅、心路之旅。
《旅行的艺术》就像一场完美的旅程,教我们如何好奇、思考和观察,让我们重新对生命充满热情。在《布拉格之恋》结尾处的梦境上扎上一针,渗出的淡蓝色便可以为德波顿的路行程着色;任何行路的真实色彩都被这心路的蓝色、薄雾中的蓝色幻化了,成了一种无法拒绝的诱引;空间丧失了地理上的方位,时间懒散地化为了一缕幽香;串起行程和文字的只有华兹华斯、波德莱尔、凡·高们和德波顿这位才子在深处。
这本书,读得我满心喜悦。
旅人不同于常人,有一种独特的心境,他们在荒漠相遇,在街市邂逅,一抬眼就能彼此沟通。读这本书也是这样,才翻几页就知道遇上了同道,因为我也称得上是一个老资格的旅行者。
同时我也立即明白,为什么这本书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内就能在英语世界销售四十万册。世上同道不少。
为此我要郑重地把这本书推荐给中国读者,因为他们中有很多人已经是旅行者,或者准备做旅行者。
这本书就是阿兰·德波顿的《旅行的艺术》。
与一般中国读者的预期不同,这本书不是游记散文,不是导游手册,也不是论述旅行历史和意义的常识读本。我们读到的,很像是用小说笔法写出来的人物传记片断。但是,这些人物是那么重要,我们曾经在文学、艺术、科学领域里仰望过他们的光辉;这些片断又是那么感性,没有记录他们的专业成就,而是留下了他们面对远行的地图、陌生的城市、异国的街道所产生的惊讶、抵拒、喜悦和深思。
这简直是一部纯粹的文学读物,怎么会起了这个书名呢?
其实正是这本书,划分出了旅行的等级。
旅行是万众的权利,每人都可以选择适合自己的方式。但是,不同的文化程度和人生基调,会使同样的旅途迈出不一样的脚步。我国新兴的旅游事业是改革开放之后才出现的,时间不长,规模很大,整体水平也在逐年提高,但即便是已经达到的较高水平,也与国际认知有很大距离。
例如,旅行的等级并不是由所选路线和所付经费来决定的,这一点明白的人就不太多;有些人自以为明白了,追求旅行的文化含量,把文化古迹当作主要目标,结果不仅把旅行窄化了,也把文化曲解了。
《旅行的艺术》展示了一种有关生命和环境厮磨的精神层面,因此也让我们看到了旅行的至高等级。任何杰出的生命都会不断地寻找环境载体,而这种寻找也就是冲撞。冲撞之处未必著名,更不必有古迹,因为既然已经有古人冲撞过,有万人冲撞过,也就很难再发生只属于自己的冲撞。但是,这种独特的冲撞仍然必须包含一定的普遍性,这也是冲撞者通向杰出和伟大的道路。因此,《旅行的艺术》撷取了这些高贵灵魂与自己所遇环境的种种对话,特别是这些对话中徘徊于自己和社会、个人和大众、景物和精神之间的思考。
因此,正是这些高贵灵魂与自己所遇环境的种种对话,揭示了旅行的深层意义。
这本书认为,对旅行的研究可以加深人们对幸福的体验,而这种幸福,就是古希腊哲学家所说的由理性支配的积极生活所带来的幸福。
何谓理性支配?首先是人对自己无法离开自然与环境而封闭生存的确认;其次是人对自己和群体所处环境的了解,以及对未知环境的向往;其三是人对外部美的发现和寻找,并从中获得自我体验。
何谓积极生活?首先是踏访已知环境的热忱:其次是探测未知环境的勇敢:其三是从自己和环境的斡旋中找到乐趣。
我想,旅行确实能够全方位地满足这种幸福感,而反过来,也只有包含着理性支配和积极生活的态度,旅行本身才能抵达完满。
随着时代的发展,旅行的意义已超越了古希腊哲学家所论述的幸福,原因是,不旅行的危害越来越显现。初一看,旅行者未免孤独、沉默,因为他们疏离了社会,但被他们疏离的社会又是什么样子呢?竟然是越来越走向保守、僵硬、冷漠、自私。于是,反倒是踏遍千山的脚步,看尽万象的眼睛,保留着对人类生态的整体了解,因此也保留了足够的视野、体察和同情。他们成了冷漠社会中一股窜动的暖流,一种宏观的公平。这就使现代旅行者比古代同行更具有了担负大道的宗教情怀。旅行,成了克服现代社会自闭症的一条命脉。
本书引述雷蒙德·威廉斯的话来说明这个道理:
18世纪以来,人类的同情和了解不再源自于社群活动,而是来自于人们的漂泊经验。因此一种基本的疏离、沉默和孤独已成为人性和社群的载体,对抗着普通社会阶层的苛严僵固、冷漠无情和自私自利的闲适。
但是,这里所说的漂泊经验对于普通社会的对抗,并不一定是社会改革的呼吁,更多的还是一种主体感受。感受的拓展和审美的产生,就已经形成对抗,而当这种感受通过文学方式、艺术方式或科学方式表达出来,对抗也就成了一个凯旋式的传播。
《旅行的艺术》中引述的一个个主角,都完成了这种凯旋式的传播,而这本书本身,正是这种传播的延续。
我非常喜欢这本书的语言方式。
质感、细腻、随意,尽量把大感觉化解成小感觉,把理性结论隐藏在几乎看不见的地方,因此也可能根本没有这种结论。这样的文字,有一种感性的征服力。
绝不追求那种经过洗涤的纯美。深信很多艺术写生和游记笔墨都因过度的省略而走向了虚假,因此在感性的谈吐中不避真实生活的芜杂。
这两个特点,来自于旅行生活的本真。真正的旅行视角是感性的,而且不作过度省略,这就从方法论上补充了古希腊哲学家所说的理性支配。
这样的文字,也能调整我们在旅行中的心理习惯。我们总是太多概念、太多预设、太多追随、太多知识、太多传闻,而舍弃了本来最值得珍惜的耳目直觉和具体细节,结果,哪儿都走到了,却走得那么空洞,那么亦步亦趋、人云亦云。
因此,我劝拿到这本书的读者不要性急,静下心来细细品味这些与自己所到景点未必有关,而且显得有点哕嗦的描述。这种从容的语气、优雅的叙述,真应该校正我们过于浮躁的步履。
多少年后,如果我们的旅行队伍中少了很多扬旗吹哨的团队、匆匆追赶的人群,多了一些慢吞吞地关注各地大量零星风味、琐屑世情的陶醉者和凝思者,从而大大提升了旅行的整体品质,那么,追根溯源,也许应该感谢这本书在上海的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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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德波顿(Alain de Botton),英伦才子型作家,生于1969年,毕业于剑桥大学,现住伦敦。著有小说《爱情笔记》(1993)、《爱上浪漫》(1994)、《亲吻与诉说》(1995)及散文作品《拥抱逝水年华》(1997)、《哲学的慰藉》(2000)、《旅行的艺术》(2002)。他的作品已被译成二十几种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