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与刀》是傅菲关于乡村文化的一部散文集。包括《墨离师傅》《大悲旦》《八季锦》《焚泥结庐》《竹溪,竹溪》《木与刀》等散文。内容涉及乡村舞台上的悲旦李牧春一生的悲欢离合;染坊主人李恩慈一生对丝绸的执着与热爱;纸匠东生手下的草纸、毛边纸、以及他的烘焙房;木雕匠曾经恢宏的木雕艺术……
傅菲笔下的乡村文化,在历史的时空下,与染布师、做纸师、串堂班主、箍桶匠、篾匠、木雕匠等这些乡村手艺人的命运休戚与共。他着墨描述了在历史演变中手艺人多舛的命运,并辨析生活勒进他们肉身的绳痕,以此找到个体生命在时代潮流中所沉积下来的印记。
傅菲是当下重要的散文作家之一,也是当下的前沿散文作家。他勇于文本探索,不断开拓散文边界。他的作品关注自然,反思现实,体察人情,洞悉人性,构思精巧,语言诗性,细节传神而饱满,技艺精湛,引入各种文体元素成熟杂揉,使他的散文充盈着强烈的生命意识和悲悯情怀。著有《米语》《你的身体是时间的容器》《脸》《焚泥结庐》等散文名篇。
渺小卑微的工匠艺人,如被风吹散的璀璨星辰,在夜的深处闪闪发光。傅菲用笔墨赋予他们生命,重现漫长岁月的记忆现场。
后记:漫长年代的记忆现场
二○一四年冬,我去郑坊镇西山村看我大姨,大姨年迈,和残障的表哥生活在一起。大姨父故去多年,生前是制陶师傅。我去土陶厂走走,也算是对大姨父的凭吊。我少年时期常去土陶厂,看陶工干活做日常生活器具。每一个陶工我都熟悉,每一道制陶的程序我也耳熟能详。可土陶厂已废弃多年,破烂的土瓮,坍塌的垄窑,烟熏的土砖,淤积在土里的炭灰,让我伤感。如今,陶工大多故去,活着的陶工已入耄耋之年。似乎我看到的土陶厂,是漫长年代的记忆现场。这次逗留,给了我很深的触动和深思。
从土陶厂回来,我便想写一本关于乡村文化的书。二○一五年初夏,我去了贵州,作漫长的旅行,这个念头更强烈了,我几乎没办法控制不去想。乡村文化的发展,包含了复杂的社会因素,工业化对生活形态侵蚀的人性因素,当代社会演变的历史因素、体制因素。
土墙、青砖墙和瓦构建的木质房子,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惊人的速度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水泥楼房,这是乡村美学去古典化和工业时代格式化的重要表现。美学是文化的最高形式。随之而来消失的,便是传统的手工艺人,如染布师、做纸师、画师、乐师、箍桶匠、篾匠、木雕匠等。他们身份卑微,收入微薄,难以得到社会尊重。乡村的文化艺术,也淹没于滚滚红尘中,如地域性的舞蹈戏曲、宗教仪式活动、祭祀活动、庆丰收活动等。
从贵州回来,我把主要时间放在搜寻乡间的传统手工艺人和乡村文化人上,把搜寻的范围扩大到浙江、安徽、湖北、江苏,进入他们生活的场域,感受他们生活的气息。而我的写作原点,依然是生我养我的枫林村。
当然,我并不以常规的方法,去解读乡村文化和描摹手艺人或文化人的日常生活,我不想仅仅停留在文化的表面,也不会为此发出悲叹我更多地着墨于当事人在历史演变中所遭受的挤压,我想从一个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身上窥视历史留在他们内心的暗影,辨析生活勒进他们肉身的绳痕,并以此找到个体生命在时代潮流中所沉积下来的印记。
写书的时候我有野心,我想把它写成南方乡村文化百年演变史。我像一个四方僧,披一件破烂的袈裟,行走在广袤而幽闭的乡野之间。我以田野调查的方式直接搜取我的素材。边走边记录,草叶的露水浸透了文字。我走遍了信江中上游的主要支流,去看古戏台、祠堂、大屋,看山川地貌,看乡村的文艺表演,和乡村文化人座谈。我的生活,也因此受到叙述对象的干扰。写赣剧演变史的《大悲旦》我酝酿了一年多,做了大量的案头,却迟迟不敢动笔。我上街接孩子放学、去买菜、逛书店、和朋友喝茶、睡觉时,李牧春会出其不意地来到我面前,和我说话,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她成了我心里的一个影子。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当我着笔时,塑造的人物会跑到我纸上来,彼此一见如故。
我对待散文的原则,是不要把散文写得太像散文,而又不是其他文体。所以叙述视角和方式,大多属于一反常态,大部分单篇都以多线叙述、多人物结构展开,勾勒大时空下个体命运的悲欢。每一个出色的手艺人、乡村文化人,都有一本自己的草民简史。正是他们,让乡村成为我们的灵魂居所,而不仅仅是因为血脉之源,不仅仅是粮食喂养。
写这些文字让我再一次陷入疼痛。无言的疼痛。笔下的每一个人物,我能感受到他们急促的呼吸、微弱的脉搏和散淡的眼神。
令人振奋的是,在我书稿完成之际,中国提出了振兴乡村的发展战略。振兴乡村以振兴乡村经济和振兴乡村文化作为两轮驱动。振兴乡村经济可能会更容易一些,振兴乡村文化则需要更漫长的时间,甚至百年,但这样美好的一天,终究会到来。
2018年4月1日
傅菲,本名傅斐,1970年生,江西广信人,中国作协会员,乡村研究者,作品常见于《人民文学》《钟山》《花城》《天涯》等刊,已出版散文集《南方的忧郁》《大地理想》《故物永生》等10余部。
散文集《屋顶上的河流》入选2006年21世纪中华文学之星,获《滇池》《奔流》《草原》等刊年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