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等奖项得主,著名散文家周晓枫的成名作;
2.著名散文家周晓枫对动物的诗意关注,文字的穿透力和精致度让人震撼;
3.一个以唯美主义和修辞主义著称的作家,凝视动物世界与灵性世界之作。
丛林中的面孔(自序)
雨后,我弟弟兴奋地跑出了家门,等他满脸泥泞地回来,手里捧着收获:几个知了猴。这是男孩们普遍热衷的游戏:用手指和小铁铲挖开洞口;地下,一个正朝着洞口迈进的知了猴面对突然敞开的光亮犹疑地止住脚步,然后开始紧张地后退,但是,手指以更快的掘进速度阻挡了它。整个夏天,我不断看到蝉在纱窗上脱壳,嫩绿色的身体一次次惊心动魄地后仰,倒悬于又轻又薄半透明的蝉衣上。当揉搓成一团的潮湿翅膀被阳光和风熨得平整,蝉向高处爬去……奇怪,好像它们都清楚自己的命运,我从没见过弟弟捉回的任何一只蝉运用过翅膀在房间里盘旋。它们固定在纱窗的某个位置,遥望外面的树,直到几天后,渴死。没有谁察觉蝉是什么时候变得僵硬的,太低微的死根本触及不到悲喜,弟弟会有新的知了,我会看到另一只蝉表演脱壳时高难的体操动作。我很晚才从科普读物上知道蝉的悲剧,为了几个星期的歌唱与飞翔,它付出过数年黑暗而孤独的地下生活。童年的那些蝉,我们为了取乐加重指端压力迫使蝉的震动膜发出声音,除此之外,我们不曾倾听它们。在我们入睡的时候,蝉绝望地无声死去它们没有迎来甚至是短得经不起回忆的幸福。
无知使孩子免于内心的自惩,随着成长,人们怀恋童年乐趣时容易忽视隐蔽其中的残忍。感谢生活和文学,把我从麻木中挽救。
那些片段,我会终生记取。从麻雀窝里掏出的雏鸟,紧闭眼睛大张着幼黄的喙,它们小得不懂警惕和怀疑,对仇人送到嘴边的粮食也报以信赖。在某个景区饭店,一个女服务员在活剥兔子皮,皮与肉骤然分离发出撕裂声兔子的头颅无力地枕靠在石板上,它的前半身覆盖着柔软的浅灰皮毛,后半身已是裸现的肉身,深水晶的眼睛在剧痛中逐渐暗淡。这个服务员有出众的青春和美色,但我对她永怀不能原谅的敌意。大学时代我买了两只宠物金丝熊:瓜子和花生豆。我知道它们是善于生养的平凡鼠类善于生养的不会被当作高级的,往往因为旺盛的繁殖力被贬为低贱,但我多爱它们鼻尖上不时抽搐的短胡须。后来花生豆由于取暖不足死在我手心,我记得它困难的缓慢喘息……花生豆没有留下自己的后代,它死的时候还是个小小童男。
书里那些妙趣横生的叙述,给我带来美好的阅读时光。儒勒·列那尔以这样任性的口气描写蜗牛:在感冒流行的季节,他总是深居简出。蜗牛缩起他那长颈鹿似的脖子,激动得像个圆鼓鼓的大鼻头。一到晴天,他常常漫步,不过他只会用舌头走路。他还说蟑螂漆黑的,扁扁的,像个锁洞。驴子小银多么乖巧,希梅内斯写道:它像一个多情的少女那样把自己奉献给我。它从不抗议什么。我知道,我就是它的幸福。它甚至逃避其他的驴子和人。我喜欢纳塔莉·安吉尔的《野兽之美》,这本书中译者李斯的贡献也不应忽略有关动物的内容几乎是我唯一敢于接近并体验到阅读享受的科普类读物。
我不是聪明的海力布,无法破译出鸟儿的歌唱;就在那美妙的音阶中,让我开始微笑中的猜测。《斑纹》收集了我近年来以动物为主题的作品,这十篇或长或短的散文,动用了我心底的那部分温存。
嗜肉本性使人类中的大多数难以变成素食主义者,包括我自己。但仅从自私的角度出发,我们也会发现,对于动物,欣赏它们的歌声或动态常常远比侵犯它们的肉体更能带来愉悦。我想念散文作家苇岸,那个朴素的、执拗的、话语迟缓的高个子兄长,想起他温暖而高贵的抒写。我选择动物题材可能潜移默化地受到他的影响,他在最后的病床上曾给予我鼓励。2001年苇岸过世两年的祭日,我们再次来到他的书房。眺望窗外时,我意外地发现,在屋檐一角,在被苇岸形容为像一只籽粒脱尽的向日葵盘或一顶农民的褪色草帽的旧巢边,胡蜂出于强烈的感情惯性,筑建着一只新的蜂巢。愿苇岸得知这种想念。愿他从《斑纹》里得知我的问候和谢意。
感谢秦艾为本书提供插图。把美耐心地推广到最微小的细部,这些绘画使我相信,那些丛林中的面孔,像镶嵌在这个世界的宝石,携带着神精湛而秘密的工艺……静寂中,它们闪闪发光。
周晓枫,1969年6月生于北京,现为北京老舍文学院专业作家。
出版有散文集《斑纹兽皮上的地图》 《收藏时光的魔法书》 《你的身体是个仙境》 《聋天使》《巨鲸歌唱》 《有如候鸟》 《河山》等,曾获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等奖项。2017年开始儿童文学创作,出版童话作品《小翅膀》和《星鱼》,获中国好书、中国童书榜年度最佳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