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语者_[法] 贝纳尔·韦尔贝著，黄荭译_9787550726864_湖南知新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读者荐购服务

试想，如果有一天，你家的猫能毫无阻碍地与人对话、交流，并试图向你灌输价值观、人生观，那会怎么样？

巴黎。母猫巴斯特目睹了马路对面发生的一起恐袭事件，并爱上了隔壁新搬来的一只暹罗公猫毕达哥拉斯。毕达哥拉斯头上有“第三只眼”，能了解人类的想法。它向巴斯特传授了人类的思维和习性，开启了巴斯特对世界的全新思考。

于是，两只猫试图通过与人类的双向沟通，来改变人类的暴力倾向与愚蠢行为，以拯救我们这个世界。

一

打开法国作家贝纳尔·韦尔贝（Bernard Werber，1961—?）的官网，整个页面宛如一片幽深的海水，中间又仿佛水天相接，蓝色波纹渐渐羽化成团团絮絮的白色云朵，看见光，或者是诱惑我们迷失在外太空的白色深渊，仿佛混沌初开，万物还没有形状，不知道恐惧，也不知道无数的微尘是在飞升还是在坠落，一切在变化，可以很快，也可以很缓慢……画面下有一行小字，系统提醒我：“您是第8 227 039只来这里散步的小蚂蚁。”

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样，对这位作家的阅读是从“蚂蚁三部曲”（《蚂蚁》《蚂蚁时代》《蚂蚁帝国》）开始的。《蚂蚁》是作家的处女作，贝纳尔从中学会考结束就开始酝酿，直到1991年出版，整整花了12年时间厚积薄发，据说正式出版的书内容只是初稿的四分之一。随后，1992年出版了第二部《蚂蚁时代》，1996年出版了第三部《蚂蚁革命》。这套书成功了，但作家却抑郁了，甚至想过自杀。一出手就用力太猛，“身体（大脑）被掏空”，他很担心自己以后再也写不出更好的作品。“蚂蚁系列”在全球累计卖出了五千万册，被译成三十几种文字，在韩国的发行量甚至超过了法国。比起自由散漫的法国人，重组织守纪律的韩国人或许更容易读懂蚂蚁散发出来的费洛蒙吧！

“蚂蚁三部曲”获得了“科学与未来”读者奖，也奠定了韦尔贝日后的创作基调和风格：去人类中心主义，乌托邦情结，体裁杂糅（科幻小说、多学科知识、哲学随笔、侦探小说、童话寓言、百科全书等等），痴迷于探索起源、科学、灵性和生死等终极问题。

二

稍稍了解一点作家的童年和成长经历，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会写出像“蚂蚁三部曲”这样另类的作品，以及他的一招一式是如何修炼出来的了。韦尔贝最早的文学创作可以追溯到1968年，7岁的他写了第一篇短篇小说《一只跳蚤的历险》：跳蚤在一个人身上蹦跶，一路从脚蹦到头，在裤子、内裤、衬衫下潜行，一会儿掉在肚脐眼里，一会儿迷失在腋毛丛林里，历尽艰难险阻好不容易爬到头上，正准备“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当儿，被一根手指碾死了。语文老师很惊讶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已经懂得制造悬念，推波助澜，并设计了一个出其不意、戛然而止的结局。但让老师笑疯了的，却是小朋友在作文里闹的一个笑话，因为不知道词义，小贝纳尔根据构词法把跳蚤（puce）的爸爸和妈妈写成了处男（puceau）和处女（pucelle），而小朋友认定那就是公跳蚤和母跳蚤的拼法。

8岁的时候，他写了第二篇短篇《神奇的城堡》，在写这个把来访者统统“吃掉”的城堡时，他开始琢磨读者心理。读到第X行的时候，读者应该会以为凶手是Y。9岁的时候，他在第三篇短篇《多班调查》中第一次尝试密室杀人主题，他承认受到了埃德加·爱伦坡的影响，挖空心思让多班一次次在不可能的绝境中出其不意地顺利脱身。10岁的时候，他写了第四篇短篇《狮子眼中的丛林狩猎》，视角的改变产生了一种幽默新奇的效果。

除了语文，其他科目成绩平平，贝纳尔说自己从小就记忆力差，记不住历史年代、河流、首都的名称，中学阶段的兴趣爱好是电子、轻木飞机模型、玛雅文化和复活岛上居民的文化，尤其关注图卢兹天文中心对太阳黑子定期进行的研究。虽然热爱科学，文理分科考试贝纳尔没有考上理科班，结果去了文科班读经济，个性越来越孤僻，为了不被人打搅，常常一个人躲在卫生间看书，一看就是几个小时。这个阶段他迷上了儒勒·凡尔纳，认为《神秘岛》是无与伦比的杰作。

高中时期贝纳尔为了和小伙伴法布里斯·戈杰创办一份校报，不仅学习了胶版印刷和打字，还专门拜图卢兹的制香师亨利·贝尔杜为师学习了香水的制作。因为《欣悦》不是一份普通的报纸：内容不是很特别，30%是写学校生活的文章，70%是连环画，连环画还配上专属的香氛和音乐来阅读，让眼、鼻、耳同时得到愉悦和享受，自然香水是主编大人DIY的。这期间，法布里斯让他发现了美国20世纪60年代的科幻小说和19世纪的巴洛克奇幻小说。

1978年高中会考过后，贝纳尔开始写《蚂蚁》，一开始只是为连环画配了7页的故事梗概：一群蚂蚁生活在锡箔纸里，蚁后决定革命，改变蚁群的精神状态。但他很快意识到，蚂蚁这个奇怪的选题给创作带来了很多不可思议的可能性。从那时起，他就决定把蚂蚁写成一本大书，每天早上写4小时，雷打不动，与此同时开始了书中书的创作，也就是“蚂蚁系列”中如假包换的《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

三

《蚂蚁》的创作旷日持久，因为贝纳尔不仅在写作，而且随时在学习和校准自己的写作。几位美国科幻作家是他学习的榜样：“基地系列”作者阿西莫夫的机智，《沙丘》作者赫伯特的神秘，《高堡奇人》和《流吧，我的眼泪》作者菲利普·K. 迪克的疯狂……尤其是思如泉涌、不吃不眠不休连续创作的迪克，贝纳尔认为他已经突破了科幻小说的范畴，到达了哲幻小说（哲思-科幻，philosophie-science）的高度。另一个让他高山仰止的作家是法国19世纪的福楼拜，其精雕细琢的文字和画面感十足的描写，与迪克井喷式的创作风格截然不同。

依然每天早上写4小时，雷打不动，4年时间，整部小说重写了18稿，每一稿的情节、人物和编排都不一样。为了不混淆，贝纳尔给每一稿都标了字母和数字，字母变了表示情节做了改动，如果数字变了则表示风格和编排做了调整。到1982年9月，“蚂蚁-P63”稿已经超过了一千页，他用几何图形和箭头研究小说的架构，仿佛用文字砌筑起一座大教堂。在图卢兹犯罪学学院的学习让他兴味索然，期末考试连连挂科，1982年他转入巴黎高等新闻学院学习新闻。

1983年3月，贝纳尔获新闻基金会最佳新人奖，得到资助，和勒鲁教授去科特迪瓦追踪报道非洲黑蚁。非洲之旅无疑为他的创作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素材，回国后他给各大报纸投稿靠挣稿费过活，一边继续创作《蚂蚁》，他在单间公寓里弄了一个蚂蚁窝，方便观察和激发创作灵感。与其从科学书籍中拾人牙慧，不如亲自观察来得生动真切。看多了，贝纳尔几乎连每只蚂蚁都认识了，但他当时的女朋友受不了：“蚂蚁？！太恶心了！万一它们爬到我们身上？”结果有一天，蚂蚁真的咬破纸盒逃出来了，他们花了一天时间把蚂蚁用小勺子一只只捉回去，蚂蚁吓坏了。

在《新观察家》杂志做了7年的科技记者之后，他写的报道《新加坡，电脑之城》获年度最佳作品奖，结果遭到领导的嫉妒，他被开除了！失业后他开始学习电影编剧，就在他打算放弃《蚂蚁》的创作时，出版社慧眼识珠，建议他给稿子“减肥”，把最后一稿“蚂蚁Z-53”从1463页删减到350页出版。描写、对话、剧情统统缩水，地窖密室杀人的悬念牢牢抓住读者的好奇心，点缀了书中书—《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的科学和历史常识，并采用了电影中平行蒙太奇的手法，把蚂蚁世界和人类世界的两条故事脉络并置。之前12年的所有学习和准备都在《蚂蚁》这本书中得到了体现，甚至是催眠技术，“主要用在地窖的故事里，人物不只是下到一个地窖里，也是下到自己的地窖里，自己的无意识里。”

1991年3月，《蚂蚁》由阿尔班·米歇尔出版社出版，大多数巴黎记者都以为这是一位美国老作家的作品，因为奇幻文学似乎是英美文学的专属。《蚂蚁》描绘的是一个迫在眉睫的未来，跟当下的现实生活相仿，与通常动不动就是火箭、机器人和外星人乱飞的科幻小说不太一样，而这也折射出作家独特的创作审美和动机：通过描绘地球上另一物种的生活来反思人类，探讨人类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生存的其他可能性。之所以写续集《蚂蚁时代》和《蚂蚁革命》，是因为作者不想总被人当做一个蚂蚁专家去介绍，写蚂蚁不是为了谈论昆虫，而是为了谈论人类的境遇，这也是为什么从第二部开始，哲思的味道更浓了。亚伯拉罕说“万物归一”，耶稣说“一切皆是爱”，马克斯·韦伯说“一切皆归于经济”，弗洛伊德说“一切皆为性”，爱因斯坦说“一切都是相对的”，那么，然后呢？……这才是“蚂蚁三部曲”真正关心并思考的问题。

四

“蚂蚁系列”之后，韦尔贝又写了“天使系列”“诸神系列”“科学探险系列”“第三人类系列”，不论语言风格还是故事架构都和“蚂蚁系列”一脉相承，此外他还写了一些单部头小说和短篇小说故事集。《猫语者》出版于2016年，读者在书的开篇题词里一眼就能瞥见一个熟悉的名字—无处不在的科学家埃德蒙·威尔斯，而整本书的谋篇布局也是典型的韦氏风格，或者说套路。叙事同样以三条平行线索展开：猫的世界，人的世界，公猫毕达哥拉斯为母猫贝斯特讲述历史。故事一开始是母猫贝斯特在窗口看到马路对面的学校里发生了一起恐怖袭击，隔壁家搬来一只高冷的、头上有“第三只眼”（一个可以连接电脑和网络的USB接口）的暹罗猫毕达哥拉斯。贝斯特很快爱上了无所不知的毕达哥拉斯，并开始接受公猫对她的教导（从45亿年前地球形成开始到第一只进入外太空的宇航猫），而人类世界的恐怖袭击也很快升级为不可避免的宗教冲突和战争。与此同时，巴黎发生了鼠疫，老鼠迅速繁衍，变得越来越强大。为了对抗鼠群，猫族和人类联合起来，在塞纳河的天鹅岛上组建了一个“共同生活”、延续文明的毕达哥拉斯学院式的理想国。

从小就立志实现“跨物种对话”的母猫贝斯特终于找到了理想的“跳板”，通过梦境和通灵人帕特丽夏完美沟通。这不禁让人联想到“蚂蚁系列”中的“罗塞塔之石”，一台翻译机，可以破译蚂蚁的嗅觉语言并转换成人类的语言，从而让两个物种、两种高度发达的文明之间建立沟通桥梁成为可能。不过《猫语者》中的通灵人帕特丽夏更进一步，她可以通过梦境和所有生灵神交，不论是动物还是植物。小说结尾，母猫贝斯特准备写一本书，把她的经历和所思所想记录下来，以抵挡时光的流逝。在《蚂蚁革命》的最后，24号蚂蚁王子也写了一部费洛蒙小说，如果读者喜欢，他还要继续写《手指时代》和《手指革命》，“第一部小说讲的是蚂蚁和手指两个文明的接触，第二部的内容则是双方的冲突。最终它们谁也不能消灭谁，于是最后一部小说就讲两个种族之间的合作。”在他看来，“接触、冲突、合作，两种不同的思维模式相遇，这是必经的三个阶段。”他甚至对故事如何展开已经有了非常明确的想法：“小说将建立在三条平行的故事线上：一条线写手指，一条线写蚂蚁，第三条线则是对两个平行世界都有所了解的一个角色，比方说103号。”在《猫语者》中，103号对应的就是“实验猫”出身对猫族和人类都有所了解的暹罗猫毕达哥拉斯。

书的最后还罗列了作家写这本小说时所听的音乐，而我觉得，这世上最美的音乐（之一）应该就是一只猫四仰八叉地躺在你怀里，有恃无恐地打呼噜的声音。

五

难得有法国当代作家热衷于阅读《易经》《道德经》，喜欢中国历史，在自家空荡荡的客厅里打太极拳，甚至还天真地幻想过来中国生活，因为“法国的税非常高，交税交得我们已无法生活了……”，并且还看过老舍的《猫城记》。

《猫城记》是老舍在“九一八事变”后次年发表的长篇小说，描述了飞机失事坠落在火星，“我”（飞机上的技师）误入火星上最古老的猫国，看到猫国遭邻国入侵而惨遭城破灭族的故事。“我”在猫城结识了形形色色的喵星人：有权有势的政客军官兼诗人大蝎，世事洞明却行事敷衍的小蝎，只抢迷叶与妇女的猫兵，守着八个小妾的公使太太，杀人不犯法的外国人，打老师的学生，卖文物的学者，不做实事只会瞎起哄的党棍，奴颜婢膝抢着投降的军阀……与其说这本极具“恶托邦”风格的作品是现代中国早期的科幻小说，倒不如说它是一部超前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借由火星上一座荒诞的猫城，用讽刺辛辣的笔触，老舍真实刻画了中国20世纪30年代初的社会现实，并预言了即将爆发的战争和民族灾难。

和老舍的《猫城记》一样，《猫语者》也是一部非典型的科幻作品，有一点奇幻，但折射出来的更多还是我们身处当下和即将到来的危机四伏的现实。我们无处逃避，而人类的未来又在哪里？或许，“罗塞塔之石”是重建通天塔的另一种尝试。只有两足兽不再自私自大地只从自身所谓的幸福繁荣去考虑问题时，人类才可能有未来。明天，或许是猫，或许是鲸鱼，或许是三叶草，是猴面包树，是夏威夷蜗牛……会带给我们不一样的答案。

译者2019年5月于南京和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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