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昨日的延续,而明天也要塑于今天这个时空当中,这也正是我们需要忠实地守旧,而又要欣然迎接新的东西的理由。
当人们利欲熏心,急功近利,不惜毁坏废弃生态环境时,当人们将对传统与历史弃之如敝屣,一味轻蔑的那种执念,用思想解放的面纱激情包装时,一场悲剧悄然拉开序幕:民族的历史将被砍断,民族的形象与气质将被冻结,民族的生存空间将被面目全非。这本书将这一忧患意识作为切入点,抒发了明天须由今日塑形的理由。
明天须由今日塑形
记得上世纪70年代初,笔者曾买过一本中文的自然科学小册子。说来惭愧,当时不是忽然对自然科学产生了什么兴趣,完全是看见扉页的一首诗,被它吸引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买下来的,里面的内容似乎未曾翻阅过。为了一首诗,竟然不遑顾及内容就买下一本书,且那首诗深深镂刻在脑海之中,至今开口就能吟出来,也算是一件小小的怪事了吧。待我明白那就是歌德1827年为《浅谈整个自然科学》一书所写的序诗,是此后很久以后的事情。可能是因为作家的汉译风格,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当年文革之风,我接触那首诗的时候,感觉到的不是诗歌的抑扬顿挫,而是一种近乎政治口号的铿锵豪迈。
回想起来,可能是那首诗当中忠于守旧而乐于迎新这一句特别拨动了我心弦的吧。那可是个性完完全全被抹杀,世界整合为一个主义的年代啊,这句诗彗星般掠过已被彻底洗脑,圈进死板划一框框的我幼稚的思维,如一缕清新之风悄然影响着我观察世界的视线。在当年那股以砸烂所有旧东西为荣的疯狂政治风土下,歌德这忠于守旧的公然宣称,堪称是严重背离无产阶级革命精神的政治鸦片。而捕获我的,恰恰正是这一点的吧。
也许正在那时候,歌德的诗句在我手中化身书法作品,镶以镜框,郑重悬挂在我办公室最醒目的位置上,此后几换岗位辗转多处,此诗句始终相伴我左右。每当清晨踏入办公室,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歌德翁的这句诗,浸染经年,我僵化的思维开始松动,一股清新之流徐徐渗透进来,默默凝结为一种逆反心理。忠于守旧而乐于迎新这个振聋发聩的诗句,成为我在职期间演说当中引用最频的警句,警示我时时检验自己的哲学态度,敦促我用历史眼光不断提出新的目标和愿景。
我们的今天是昨日的延续,而我们的明天也要塑形于今天这个时空当中。历史离我们渐行渐远,成为昨日往事,同时成为今日的序章。这也正是我们需要忠实地守旧,而又要欣然迎接新的东西的理由的吧。
忆往昔,我初见歌德序诗的年代,正是鼓吹跟一切旧东西彻底决裂的红色岁月。如今四十载光阴荏苒,不堪回首的岁月终成历史,但对年代久远的事物一味破坏、大肆毁灭的执念,仍旧会被包装成改革这种新潮的激情,令我们备感迷惘和困惑。
当笔者与我挚爱的同胞们一道,辗转人文、社会、生态、文化诸般领域,历经坎坷的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岁月里,我得以逐渐领会歌德所言守旧与迎新的辩证关系。当我看到我们的部分官员对过去岁月有传统的东西弃之如敝屣,而对未来不确切的东西却过于轻率地迷恋和向往,遗憾与失望之情无法言表。那是因为这样变态的迎新行为,势必会扰乱理性的守旧姿势,不免会截断历史顺畅的流向。
须知,一味地轻蔑旧东西,不惜加以毁损、废弃,恨不得与之撇清一切关系的虚无主义,只能酿成阻断历史延续性的结果。当笔者这一理念愈加成熟的当儿,一个好运砸到我头上,我荣幸地获得亲眼领略歌德的故乡德国的机会。
记得那年走访德国城市乡村,笔者感触良多。这块历经沧桑的国度,堪称是全球灾难最深重的土地,却将古典与现代、浪漫与严肃熔于一炉,鲜活地保留着历尽千年风云变幻亘古不变的各个历史时期灿烂悠久的文化,古朴典雅且浑然天成,令人心折叹为观止。笔者深深体会到德国堪称是忠于守旧而乐于迎新的活生生的楷模。令笔者印象深刻的是德国大小城市,都不惜投入庞大的人力、物力,动用各种高新技术手段,正在精心修复历史文物与古迹。而这种文物和古迹,又重现了德国昔日潋滟风采,成为振奋国民士气、延续传统与历史的生动教材。真真不愧为孕育歌德的伟大国度呵。
我们的明天是在过往历史的基础上筑就的。当人们利欲熏心、急功近利,不惜毁坏文化遗产时,须知遭到破坏的当不仅仅是单纯的一处遗址或一块文物,一场悲剧正悄然拉开序幕:我们的历史将被砍断,民族的形象与气质将被冻结。无可否认德国人是一个执着的民族,他们义无反顾地意欲重现自己的历史与传统,将自己的遗产与古迹保护得完美无缺,正是这种执着与孜孜不倦的努力,实现了德国历史延续性的恢复、现代人与悠久文明的融合。
近距离感受到浸润德国人身心的守旧情结与再现历史的努力,我不禁想到同样作为历史一环的我们又将为历史留下点什么,深感痛心和愧疚。同时不能不反省我们的迎新基础,又是多么脆弱而不堪。连老祖宗留下的旧都守不住,岂能奢谈创造出新?这样创造出来的新,不啻空中楼阁、海市蜃楼。
偶然发现一本自然科学书籍扉页上的一首歌德的诗,改变了笔者的生活态度。有意无意、不知不觉间从歌德的诗歌当中汲取理念的力量,我似乎可对自己四十年公职生涯有些许自负:笔者以忠于守旧而乐于迎新的姿态,为传承与发展我们的民族文化倾注了自己的心血,不敢有一时一刻的懈怠。岁月匆匆,我的公职生活已打上完美的句号,可忠于守旧而乐于迎新将像一眼永不干涸的清泉,滋润我心田,令我的思维不至于僵硬、扭曲。
这首诗跟我缘分匪浅,有一天我突然冒出想要拜读一下用韩文翻译的这首诗的冲动。先是动用自己最大的能耐,翻遍了手头和周边的资料,无功而返之后就请几位诗人老前辈帮忙,没想到他们一致摇头,表示闻所未闻。多方寻求未果,我只好眼睁睁看着我的美好愿望成为遗憾。应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句话,远在首尔的女儿银珠得知了老爸的这点愿望,遍访大学图书馆和首尔几处文库,竟然找到韩文版的这首诗,用微信传给了我。多少年,将此诗的汉译版倒背如流,而今终于有了吟诵母语版的机会,真是幸甚福甚,怎不令人感慨万千。
既然歌德翁的这首诗,如泥中珍珠尚未为更多的人所知,我不揣冒昧,忝以这首诗作为本序的结尾,愿与垂阅拙著的诸君共勉:
辽阔的世界,宏伟的人生,
长年累月,真诚勤奋,
不断探索,不断创新,
常常周而复始,从不停顿,
忠于守旧而乐于迎新,
心情舒畅,目标纯正,
啊,这样又会前进一程。
2015年2月18日
蔡永春,1951年生于延吉,毕业于延边大学朝文系、中文系。历任延边州委《支部生活》杂志总编、延边电视台台长、延边州新闻出版局局长、延边州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延边晨报》顾问、延边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等职务。
现为《延边日报》评论员、《支部生活》评论员、延边大学客座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朝鲜文报刊审阅委员。曾获《延边日报》海兰江文学大奖、华新文学奖大奖、金达莱文艺奖等奖项。出版散文集《风筝明天还要飞上天》《深泉之水》,随笔集《岁月情》等。
译者简介:
金莲兰,1984年加入延边作家协会,历任协会理事、翻译分科主任,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多年从事中韩·韩中翻译。毕业于延边大学汉语系,在延边电视台供职多年,历任新闻译制部主任、电视剧译制部主任等职务,现为青岛滨海学院外国语学院教授。
曾获全国骏马奖翻译成果奖、全国翻译家协会翻译一等奖、延边州政府金达莱文艺奖、金达莱荣誉奖等奖项,曾被韩国文学翻译院选定为ID翻译家。系中国放映的第一部韩剧《爱情是什么》的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