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彻》收集了作者习习自散文创作以来的数篇优秀散文,合计约10万字,所有收入的散文均在《十月》《天涯》《散文》《美文》等刊物上发表和选载。该集所选的文章主要以河西走廊题材为主或相关,这些作品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呈现了河西走廊的另一番风貌,具有较高的欣赏性和可读性。
习习,女,甘肃兰州人。作品刊发于《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等刊物,著有散文集《浮现》《表达》《流徙》等。曾获冰心散文奖、敦煌文艺奖等奖项。
《风吹彻/中国西部女作家散文自选丛书》:
倾慕魏晋文人,飘逸又有风骨。□□次置身嘉峪关外的魏晋墓时,就深为墓穴里的砖画打动。边塞大漠,’风吹沙响。那是地底下的繁华锦绣、活色生香,满眼热腾腾的烟火气。总记得让我敬慕的林风眠先生是颇喜欢魏晋墓砖画的。先生深受砖画感染,甚至开了正方小幅尺牍的先河。他画的一幅古代书生,浓郁的魏晋气。一维□薄的侧脸,砖画风格,人类艺术童年的味道。书生立于苍茫中,身外蒹葭浮云几痕,宽衣大袍,精简的铁线描。画幅上,除过宣纸的柔白,一味是清冷的石青色。要超拔于世,必要纠葛,有牺牲,便不似魏晋墓砖上那派欣欣向荣的尘烟气。魏晋人的自由是内外一元的。受过西画训练的风眠先生说他不擅长人物画,特别是肖像,后来的突破口却是戏剧。他偶然进到戏院,兴奋至极,他找到了人物画的摹本:各种脸谱、舞台上行云流水的身姿,当然有爱和恨——画幅上超现实风格的忠奸善恶。一个温良恭俭的文人,受着倾轧,但文字里少有躁怨,这些都被艺术化解了。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旧戏里有新鲜丰富的色彩,奇怪的动作,我喜欢那原始的脸谱,画了几十张了,很有趣,这样一画,作风根本改变得很厉害,总而言之,怪得会使许多朋友发呆,也许朋友会说我发狂了。”风眠先生一度远离人群,屋里只一桌一椅一床,他日夜不息地创作、探索。至晚年,更是自由阔达,凭靠想象,画出了所有之前那些被迫毁掉的画。
对艺术家而言,这样的生活,我谓之贤良的生活。
有个深冬,我在农民秀珍家住了几天。夜半下雪了,天窗给雪映得白亮。第二日和秀珍踏着雪在村里转,转到了土地庙,一庙的雪,雪地上尽是鸟儿清浅的爪印,舍不得踩着这幅大画往戏台近处走。秀珍说:“过年那几日一早就来这里敲鼓子,戏台上连着好多天给神仙演大戏,四邻八庄的人都来看,唱的自然是秦腔,雪花子漫天飞舞,戏一喧闹起来,谁还知道冷。”
比起南戏的温婉秀丽,秦腔的北地特色甚是鲜明。但人们常说的“吼秦腔”,并不确切。我记得小时候看秦腔《秦香莲》,香莲给黑包公跪地哭诉,各种新旧愁怨,大珠小珠、弛缓顿切、丝丝入扣。香莲的膝盖都快把地捣碎了,乐器或刚烈或幽咽,时断时续,起承转合,扣人心弦。种种幽微处,断不是吼出来的。我那时那么小,尚不懂深切的悲欢离合,但我的心也疼了。
很多人爱戏爱得痴狂,缘由端的不是那么简单。我深知每一样戏曲都有深广的来路,但一直没有着意地去看戏、体会戏,直到今年早春的一天。傍晚,在雨雪霏霏中,心里怀着一种格外的庄重,像是蓄积好了力量,就等着看这出秦腔《火焰驹》。女主角黄桂英由凤丽出演,同去的还有古马。
若露天,戏□宜在夜晚演,黑夜过滤了芜杂的声色,只戏台亮着,一台子明丽锦绣、曲折故事。小时候,乡里演戏,汽灯忽闪忽闪映着戏台,台上是戏,台下也是戏。我在剧院,也喜欢这样的氛围,灯光暗下去了,前奏的梆子响起了,幕布还紧拉着,但一场大戏就要开演了。
火焰驹,一匹千里良马,看完这戏,便记下了艾谦的一段唱词:
跨下了火焰驹四蹄生火
正奔驰又只见星稀月落
加一鞭且从那草坡越过
惊动了林中鸟梦里南柯
哇呀呀,烈马嘶鸣,地动山摇。喝彩声响起,好生喧腾。
这是《火焰驹》的后面了。这戏,开场便是曲折,忠良之家被抄,一家老少流落他乡、悲天跄地。秦腔里,老旦老生的唱腔都开阔厚重,是看透了人世的声音。这老旦,悲怨的哭腔,撕云裂帛。
这壁厢,另一样气氛。两个花季少女来到花园赏花思春,凤丽出演的黄家小姐黄桂英款款出场,风情流转、脚步窸窣、不胜娇弱。戏台上的凤丽全然不是日常的凤丽,我老在想,她在舞台上把戏演足了,生活里倒质朴得紧,不似有些人,□素里也都是表演的样子。桂英一旁是活泼聪慧的丫鬟芸香。好些老戏里,有个美丽的小姐,必有个善解人意的丫鬟,还比如《西厢记》里的莺莺和红娘,《锁麟囊》里的薛湘灵和梅香。我这样看过去,便想,戏里的丫鬟其实就是官家小姐的另一半,那个被压抑着的渴望自由的另一半。周旋在黄梅戏电影《西厢记》里演的红娘,俨然就是主角,活泼泼从羁绊里跳脱出来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