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伯煊妇科临证集萃我的外祖父钱伯煊轶事(代前言)
一、 生平简介
外祖父钱伯煊,江苏苏州人,生于1896年,1986年8月仙逝,享年91岁,生前是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妇科研究员、主任中医师。在他人生的历 程中,为中医妇科事业贡献了毕生的精力。凭着儿时的记忆,仿佛他的谆谆教导仍在耳畔响起,“中医学博大精深,妇科学有取之不尽的源泉,一定要好好地发掘”!
作为自幼在中医世家长大的他,6岁起寄读于清末状元淇钧家塾中,10年寒窗,饱读经史。后随父钱益荪拜学中医外科,16岁师从清末御医曹沧洲之子,姑苏名医曹融甫先生,20岁又随父待诊学医,继承家学。他酷爱中医,平素认真研读《内经》《难经》《金匮要略》等中医经典著作,潜心揣摩,领会其意,努力掌握真谛。1955年奉调北京中国中医研究院,先于广安门医院妇科,后又转入西苑医院妇科工作。1965年,我记得他整日忙于诊务,除了院内的日常诊疗外,还经常受到北京协和医院妇科林巧稚主任的邀请去该院会诊。除此之外,他还参加卫生部组织的扶贫工作,曾经到革命烈士刘胡兰的家乡义诊,为广大农民的生殖健康做了许多工作。他作为中国中医研究院西苑医院(今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妇科主任、研究员,北京市政协委员,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农工民主党中央常委,一边以渊博之学识与丰富的经验积极投身于医疗,一边从事科研、教学等工作。1980年他带教了“文革”后第一批中医妇科硕士研究生。在他从医60余年的生涯之中,对中医妇科事业发展充满信心,对临床工作兢兢业业,殚精竭虑,直至生命的终结。
他的一生主要著作有: 《妇科常用中药》《妇科常用方剂》《脉诊浅说》《女科证治》《女科方萃》《钱伯煊妇科医案》等。还发表《崩漏的辨证与治疗》(《中医杂志》,1984年)、《妇科治验三则》 (《新医药学杂志》,1977年)、《治崩漏》 (《中华妇产科杂志》,1959年)等学术论文10余篇。虽然不是华章巨著,却也在点点撷菁,常常给人以启迪。
他的主要科研成果有:“妊娠中毒症的临床研究”,与北京协和医院、301医院等协作,进行妊娠高血压疾病的临床研究;“钱伯煊治疗痛经的经验”数据库软件,为临床诊疗所应用,曾荣获中国中医科学院二级科研成果奖。
二、 热爱中医,努力不懈
外祖父自幼随父学习中医,有着深厚的中医学功底。20岁时在苏州城悬壶行医,济民济世。他早年与苏州中医界人士组成攻守同盟捍卫中医,1948年对国民政府蓄意取消中医,他毅然联合黄一峰、葛云彬、李畴人、奚凤霖、祝怀冰等名中医,共建“同舟社”,与扼杀中医之政客们相抗争。1953年,他又与葛云彬、李畴人等积极筹办了苏州市中医医院,与当时诋毁中医的一些人作斗争。1956年中央人民政府于北京创建中国中医研究院,当时他在姑苏城已是屈指可数的名医,但当接到卫生部调他去京工作的通知时,他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在南方城市舒适安逸的生活,携妻何涵兰作为第一批名中医抵京。虽说是首都,但北京当时城市建设还不是很健全。国家的命运,中医的未来,这些都令他担忧不已。面对这样的现实,他低调,他沉默,而他那发展中医事业的决心却一直未泯!那时他先居广安门医院,后又转入西苑医院,建立了该院妇科门诊、病房、实验室,承担着中医最高学府的医疗、教学、科研,为发展中医贡献着力量。
1977年我经应试进入南京当时新医学院的医疗系,但到校报到时,却被告知医疗系学生里无我名字。当时简直晕了。我手持入学报到证哽咽地问着接待新生的老师:怎么会没我呢?好心的老师反复确认手里名单没有我,于是去学生处打听,才知道我被调到了中医系。当时我很不情愿,因为跟随从事西医的父母,看到他们抢救危重患者使之转危为安多么有成就感啊!当时我的梦想就是当这样的医生。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学习中医。我急得手足无措,赶快联系家里。要知道那个年代通信多靠书信,信件往来少说要1周时间,我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等待的。镇定下来后跑去新街口,拨通了当时费用昂贵的长途电话,才得知这是外祖父的意愿。他当时苦叹自己之后无人学习中医,无人专妇科,只要我能进医学院校,就必修中医,必研妇科,这是他早就想好了的事,所以他千里迢迢联系到时任省卫生厅厅长的师弟,将我调到中医系。后来他在书信中谆谆教导我:“中医是国宝,中医妇科后继无人,希望你努力学成,为我之心愿。”从此我加入中医妇科学行列,并将其作为我一生为之奋斗的事业。
三、 治病救人,贵贱不分
外祖父钱伯煊身为医师,常以“医为仁术,求精为德”之箴言要求自己。凡来诊所求诊者他都热情接待,悉心诊治。曾有一人总徘徊于诊所前踌躇叹息良久。外祖父见后主动上前询问,知其妻身患不孕,无钱医治。居家不出,终日忧愁,日渐憔悴。旧时无后为大不孝,而诊疗之费用亦颇为昂贵。他欲求医相助,怎奈囊中羞涩,困窘至此,甚欲轻生。外祖父怜之,免其费,倾力诊治3月余,其妇顺利妊娠,其感念恩德,跪拜致谢。此类事情外祖父常为之,家人尽知之,却不为外人道。
外祖父至北京工作后,经常有领导人请他诊治。记得某领导夫人,更年期症状严重,精神濒临崩溃,总在晚8时被护卫班送来家中就诊。外祖父一日辛劳工作,已很疲惫,但想到领导为国事操心劳力,无暇顾及亲人家事,其家人罹病,自己为其分忧,全力为之治疗,亦是为国。于是他不顾工作的疲劳和繁琐的安保,细心为之拟方治疗,终使之康复。
还有位北京的小学教师,婚后前后流产11次。教育工作的繁忙,使她仅在周日才有时间看病。但屡孕屡堕,令她失落不已,不得不放弃了育儿的念头。在一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会议期间,她与外祖父相邻而坐,攀谈中得知外祖父身份,遂表达渴求医治的愿望。外祖父不辞辛劳,不知有多少个周日放弃休息为其治疗,最后这位教师终于如愿以偿足月娩下一儿。产后她带着宝宝致谢时说:“十一个宝宝都堕胎未成,这个孩子是钱老赐予的福音啊!”后来这个孩子成长为国家栋梁之材。
人们对外祖父的评论就是如此: 他待患者,贵贱不论,一视同仁。能为患者解除病痛,达成心愿,自己就获得无上的怡悦。
四、 不守陈规,开拓创新
中医学有着悠久的文化历史,妇科学自宋代分科以来,与内、外、儿同为四大临床学科。经过近千年医疗实践,证实中医妇科学在临床中有着重要性和必需性。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 人们开始要求对中医的效用以科学的理念进行验证,对中医的理论以科学的思维进行解读。面对新事物新观念,是拒绝呢,还是接纳?
1980年,外祖父接受了中国中医研究院领导的建议,组织专人小组,总结他行医数十载的经验,编制成数据库程序,将古老深邃的中医和现代先进的计算机技术接轨。每日上午他日常出诊,下午接受访谈、笔录、提问等编程前期准备工作,经常一工作就是几个小时。是时他已80多岁高龄,仍每日工作10余小时,从未言累。他总是笑呵呵地说,中医不能墨守成规,要勇于开拓创新,要用现代科技充实、美化,才会有大发展。也正因于此,他不厌其烦地解答编制计算机程序中出现的专业问题。为了更顺利地完成这一历史性任务,他让当时在西苑医院进修学习的我也随他一起。由于他听力衰退,又有方言障碍,我便成了他的“翻译”,将他的学术思想、治疗药方等与计算机工程师充分沟通。如此两年时间,大功告成。此后临床医师常利用痛经计算机程序诊治病患。这也拉开了中医现代化发展的帷幕。
五、 联手西医名家,攻克疑难病症
外祖父虽为全国妇科名中医,可他对待同事、同行一向谦逊有礼。在妇产科界,妇女妊娠高血压病历来为疑难病症,当时该病是产妇死亡的四大原因之一。20世纪50年代末,国家卫生部在北京开展中西医结合攻关研究。当时协和医院妇产科主任是著名的林巧稚教授,由她领衔该项科学研究,并在中国中医研究院寻找中医合作者。因为几次卫生部组织的活动,外祖父均与林主任在一个团队,他就主动联系,参与了该课题组。众人均感疑惑中医有何良方?外祖父其实心里早有思忖,他列出羚角钩藤汤等平肝息风方药用于病例观察,实践中发现患者发生妊娠高血压疾病时中药煎剂常难以服用,他后又用羚羊角粉以治疗先兆子痫、预防子痫的方案,收到较好的临床效果。他与协和医院、301医院等协作,进行妊娠高血压疾病的临床研究。1959年3月至1960年2月共治疗该类病症104例,有效率达79.89%,其中先兆子痫和子痫共13例,除1例无效外,其余均卓见成效。这些使协和医院的西医医师们都感到了中医学的博大精深。此后,每当他们在妇产科临床遇到解决不好的问题,就会来请教,求得中医良方益药,对中西医结合研治妇产科疾病迈出了不朽的步伐。
1980年国家教育部恢复研究生招生,外祖父招收了2名学西医的、1名学中医的作为研究生,开展对妇科疑难病症的临床和实验研究,发表具有学术价值的论文,在中医妇科学界颇具影响力。他撰写了《妇科常用中药》《妇科常用方剂》《脉诊浅说》《女科证治》《女科方萃》《钱伯煊妇科医案》等著作,其中《钱伯煊妇科医案》由人民卫生出版社译成英文版,畅销海外。
作为医师,他将医院、诊室、患者作为一方为人类做贡献的天地;作为老师,他将学生作为他为之施教的对象;作为家长,他将老少亲朋作为倍加呵护的对象;他的正直、善良给予我们极大的影响,让我们在平凡的生活之中体验着事业的高尚、学业的坎坷、追求的艰辛、人生的意念。他常说:“医者求术,仁者求德。”我一直将此作为座右铭,要求自己,向外祖父那样,对医学事业兢兢业业,对患者和学生爱护倍加,在人生的进程中撑起信念的风帆,驶向理想的彼岸。
本书仅为他博大精深的学术思想中的片鳞半爪,外祖父出版的著作大多已年代久远,多位学子求而未得,我将外祖父的相关重要著作搜罗齐全并重新整理,篇首对外祖父的生平、学术思想、临证特色等进行简要介绍,篇末附以外祖父的妇科相关学术论文数篇。以冀外祖父的妇科学术思想与临证经验能够薪火相传,并飨广大读者。
南京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
谈勇
202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