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收录的小说作品包括: 《听众》、《榆碑》、《公交车》、《化骨绵掌》、《拐角》、《众筹》、《良家妇女》、《绝境》和《蒜》。
取了马金莲在国内文学杂志发表的新作,力图呈现马金莲近来中短篇创作的新成绩;
2.新世纪作家文丛由邱华栋担任主编,李敬泽、阎晶明、雷达、吴义勤、贺绍俊、施战军担任顾问,白烨担任名誉主编,作者阵容强大。
马金莲,女,回族,1982年出生,宁夏西吉县人,宁夏作家协会会员。 作品以中短篇小说为主。曾在《十月》《民族文学》《作品》《散文诗》《朔方》《回族文学》《黄河文学》《六盘山》《飞天》《花城》《芒种》《天涯》《中国民族》《文艺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近一百万字,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新华文摘》《作品与争鸣》《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等转载,多篇作品入选全国性年度文学选本,《碎媳妇》被译为英文。代表作品有小说《掌灯猴》《春风》《父亲的雪》《老人与窑》《糜子》《永远的农事》《鲜花与蛇》《夜空》等。中篇小说《长河》获2013年度中篇小说评选di一ming,被誉为当代《呼兰河传》。出版有中短篇小说作品集《父亲的雪》《碎媳妇》。长篇小说《马兰花开》获第十三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 2018年8月,凭借短篇小说《1987年的浆水和酸菜》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
001 听 众
034 榆 碑
080 公交车
108 化骨绵掌
130 拐 角
157 众 筹
178 良家妇女
195 绝 境
224 蒜
283 生活史与纪念物
——马金莲的微观诗学 / 季亚娅
听 众
苏序走出镇子的时候两手空空,可以说没带一针一线,赤条条地离开了。下一个去向是到县第一中学报到,她只背着一个双肩包,里头是她全部家当,身份证毕业证离婚证等一堆用以证明她前半辈子所走人生道路的纸和塑料。纸张做瓤儿,塑料封皮儿,皮儿保护着瓤儿,一副相依为命不离不弃的模样。曾经她背着它们走进了小镇,和一个男人,以情投意合做借口,合谋办理了一张叫结婚证的本本。红色皮儿包着白纸瓤儿。然后她和那男人以这个本本做遮羞布,名正言顺地睡了五年。把彼此都睡腻了。然后她开始了半年时间的抗争,最后以净身出户做代价,把一个红色封皮的本本换成了另外一个红色封皮的本本。红色和红色有什么区别吗?苏序远远打量着新的工作环境,看到了花花绿绿的颜色。旗帜,墙绘,树木,花草,和穿长裙的女教师们。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但是苏序的心情说不出的低落灰暗。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人走来,被分进镇中学教书,只不过那时候她心里充满了对美好的期待。现在她不想和任何人交谈,办完手续,拿到教学任务,她脚步疲惫地走进了办公室。她想她应该得了厌语症。这是她为自己发明的一个病种。讨厌说话。像厌食症患者不爱吃饭一样,她现在不爱说哪怕一句多余的话,连嘴皮都懒得动一动。
才子热烈欢迎了苏序。苏序压制着内心的吃惊,好奇地打量这个自称冯老师而被所有同事喊作才子的中年男人。她真值得像他说的那样欢迎?他和自己是亲戚?同学?还是曾经认识?苏序看了半眼,就百分百确定这人她不认识,属于前半辈子从来不曾对过眼神的物种。苏序又多看了半眼。确定这个才子是个神经病。后来苏序看到才子以同样热烈的程度欢迎每一个新来的同事,苏序就明白才子还真是不折不扣的神经病。苏序也就放下了心里留存的一丝难解。就说嘛,她知道自己没那么大魅力,还没漂亮到一见面就让一个男人拍手欢迎。苏序和才子握了手。办公室是时下流行的大开间,里头塞满了小隔断。苏序的隔断和才子的紧挨。和才子握手,不是苏序想要的,是他主动伸过来了,苏序想冷淡处理,装作没看到,或者干脆告诉他自己不擅长握手。但她实在懒得劳动唇舌,就把手懒洋洋伸了过去。办公室除了才子一个雄性,剩下的都和苏序一样,清一色女教师。女同事们目光灼灼,打量着苏序。苏序懒得跟她们开口,就装羞怯,眉眼上挂出一个淡笑,弱弱地点了一圈头,算是跟全体都打了招呼。
苏序冷的名声第一天就被定格下来。后来的日子苏序懒得去改,也就一直把冷锅背了下来。冷苏序以勤勤恳恳与人无争的状态适应了新的工作融入了新的环境。除了上课去教室,就是回来改作业,工作单调清苦,节奏一成不变。直到有一天她跟才子聊起了婚姻和家庭,算是发生了一点点变化。他们的交谈其实算不上真正的交谈,基本上是才子在诉说,苏序是听众。除了正常讲课必须开口说话之外,苏序几乎不说多余的话。才子说,苏序就点头。刚开始她点头,是出于礼貌。中间继续点头,是告诉他,自己在听,你继续絮叨吧。她懒得打断。后来她还能听,是因为不知不觉当中吧,才子这啰啰唆唆拖泥带水的倾诉,被她听进去了。大家已经适应了苏序的寡言。也早适应了才子的啰唆。才子诉说的时候,女同事们对他和他的故事没兴趣,早几年他闹离婚的时候,她们就听过八百遍了,早没味道了。她们好奇的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苏序居然能云淡风轻地听下去。要知道才子的诉说可是有他自己的独有风格的。那是能把人折磨到想吐的风格。一般人受不了。核心就是他和一个女子的一段婚恋,如何相遇,如何相爱,如何步入婚姻,如何孕育出爱的结晶,现如今又如何互相深度厌弃,恨不得对方从地球上蒸发。为什么不离呀,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好离好散吗——这句话早在几年前就有女教师替今日的听众苏序问过了。不止一个女教师问过大意一样的问题。才子的回答千篇一律,从来都没有新意。为了儿子呀,男孩不能没有亲爸啊。答完他就一脸愁苦,五官像被人揉皱的抹布,苦兮兮挤成一团。谁还好意思再追问。再问下去,于心何忍。你会担心把他逼哭。现在儿子长大了,上高中了。个子比他爸还高大。早就到了离开亲爸完全可以活下去的年纪。现在才子还好意思拿这样的理由做借口?女同事们等着听苏序替她们问。可苏序不问。苏序始终都不问。她是这么多年来,唯一能够静静地倾听才子的婚姻故事,而始终不吭声的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