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基因:文创与科幻的本土资源
叶舒宪
21世纪初以来,人类基因组的重大发现与基因地理工程的展开,以颠覆传统的巨大创新能量,开启人类认识自身和重构数百万年进化史的全新知识领域,也给文艺创作特别是科幻创作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人文学者与时俱进,提出从生物基因到文化基因的衍生性认知目标,希望通过对不同文明的寻根溯源,找出文化共性与差异性的根源所在。国内的新兴交叉学科文学人类学,为探寻中华文明的文化基因拟定两个苛刻条件:一是必须有五千年以上的历史,二是必须同文明的核心信仰和价值观密切相关。
以熊图腾与天熊信仰为例,一万年前的欧、亚、美三大洲先民均崇拜神熊并讲述图腾神话,我国东北少数民族,如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赫哲族等的熊图腾信仰传承至今,他们将熊敬称为爷爷或奶奶。五千多年前的红山文化牛河梁女神庙遗址,出土当时人供奉的熊头骨和泥塑熊神像。华夏族虽早已脱离狩猎生活,但是以神熊为生命力楷模的健身方式华佗五禽戏之熊戏至今依然是都市白领们办公室锻炼的活态文化,其一招一式都是模拟熊的动作。熊的本字即能字。《尔雅》《山海经》称熊为蛰兽或神人,就是基于熊冬眠习性的周期变化,想象为死后的复活能量。对应的庄子经典说法是熊经鸟伸。华夏人文祖谱中,伏羲号天熊,黄帝号有熊,鲧、禹、启化熊或熊化,27位楚王皆以熊为氏号。屈原《天问》有焉有虬龙,负熊以游句,表明神龙给神熊充当坐骑,让神熊能够遨游天宇。朝鲜神话传统以檀君建国为政治轴心,而檀君本人为熊母所生。在日本有阿伊努人的熊图腾信仰,在九州岛有熊本县。在美洲,神熊是印第安社会的第二大图腾,欧亚大陆古代的英雄史诗主人公与熊图腾崇拜的关联,从《奥德修纪》到《贝奥武甫》, 均得到专家解读。奥德修斯的祖父阿尔克西奥斯,希腊文意思是熊之子。贝奥武甫在北欧语中也是同样的意思。熊的消失(冬眠)和复出,铸就英雄主人公先离家再回归的叙事模式。从欧、亚、美三大洲的共同文化基因看,美洲印第安文化的熊图腾信仰,像活化石一样清楚保留着新旧大陆史前文化的根基线索,也为福克纳小说《熊》提供素材和灵感。笔者基于发掘文化基因的意识,著有《熊图腾:中华祖先神话探源》(2007),译有《萨满之声梦幻叙事概览》(2019),希望能为我国的文创产业和科幻想象再次打开本土文化资源和想象空间,不必盲目追随和模仿西方科幻的外星模式,不必一味照搬迪士尼乐园的景观模式。呼唤带有文化自觉和有深度文化基因发现的作品出现。
可喜的是,对华夏神话传统的本土文化资源的自觉正在带来我国文创界的新变化。有黄帝故里之称的河南新郑的文创工作者开发的绘本《能能初见轩辕》,就是这方面的案例。
(叶舒宪,上海交通大学文科资深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会长、中国文学人类学研究会荣誉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