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选取了东方文明背景下的若干典型意象,研究阐释这些意象在心理层面、文化层面的内涵和外延。以心理学的视角,探究东方文化的共通感受;从文化的层面,梳理东方民族的心理与心灵。这些典型意象广泛存在于东方文学、佛学、绘画、音乐等形式中,活跃在民众的日常生活中,对这些意象在心理层面和文化层面的交互解读,有助于文化中的个体理解自身,理解族群,理解文化和历史。同时,对广泛存在的文化现象的心理动力的研究,有助于心理咨询从业者提高修养,提升咨询能力和效果。
对广泛存在的文化现象的心理动力的研究,有助于心理咨询从业者提高修养,提升咨询能力和效果。
中国文化可以追溯的源头和其他文化一样开始于占卜。远古人类试图通过占卜来和超自然的力量沟通,从而让神或上天来引导人们的生活。占卜知识汇集在一起的最初产物就是易经。
我们发现的最早的被大量使用的中国文字,就是占卜所用的牛骨和龟甲上刻画的甲骨文。这些文字用象形的方式来表达意义,凝聚了中国古人对世界的理解和思考。
其他文化中的文字后来大部分转化为表音文字,出现了表达语音用的字母,构成了和发音一致的词汇。汉语则不同,虽然也出现了代表声音的“音部”,但是并没有转化为表音的文字,还是继续在象形的基础上发展成表意的文字。因此,我们可以说汉字是一种表达意义的图像,也就是意象。
文字中蕴含着人类的心理能量,因此它不仅包含意义,而且包含着人的意愿、意志或意图的心理能量。包含着意愿、意志和意图的能量,又有象征性意义形象——心理学中所说的意象。意象是精神世界中的核心存在,我们梦中出现的人物是意象,对我们有纪念意义的内心形象是意象,孩子心中的妈妈的形象是意象,回忆中恋人的样子也是意象。而中文的文字,也是这种种意象中的一种。
语言影响思维方式,汉语是象形基础上的表意文字,这就让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更多地具有形象性。简单地说,中国人形象思维发达。
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是有差别的。表面上看,形象思维似乎没有逻辑思维那么缜密,但形象思维的优势在于它更适合想象力的发展,更有创造性。爱因斯坦说,他总是先用想象的方式,来发现和理解物理学规律,然后用逻辑思维的语言表达这些规律。也就是说,他先用形象思维,后用逻辑思维,可以获得最深刻的知识。
中国人当然也可以运用逻辑思维,但是更多地使用形象思维。这让中国文化带有一种特别的质素。我们要理解这种质素,就需要了解意象心理。
意象对话心理学,就是关于意象的心理学,是关于人与人之间如何通过意象来交流对话的心理学,是最具中国特色的心理学。意象对话心理咨询,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更适合中国人的心理咨询技术(当然并不限于中国人使用,其他国家的人也同样可以用)。
意象对话心理学认为,人通过形象思维,把自己的生活转化为故事保留在记忆中。这个关于自己的故事,表明了他心目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心目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然后生活是什么样的,所有这些就构成了他的心理世界。例如,如果一个人认为世界就如同一个大赛场,自己就是参加比赛的运动员,生活就是竞争,他就会过一种竞争性的生活,更容易得焦虑性的心理疾病。如果一个人认为世界是一个荒凉的地方,自己是荒漠中孤独的旅人,生活就是疲惫的旅行,那么即使现实生活中有很多亲友,他还是会感到孤独寂寞,更容易产生抑郁类的心理疾病。
心理咨询师走入来访者的想象世界,用意象和他交流,就是意象对话心理咨询。中国文字的特点和中国文化的特点,使得这种心理咨询格外适合中国人。
意象对话不仅适合中国人的心理咨询,也适合用来帮助我们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方方面面。这本书就是我们在用意象对话的方法来理解中国文化的各个方面和各种表现。
意象对话可以用来理解《易经》。《易经》不仅是个“占卜”的小册子,实际上它是古人对世界的所有哲思的结晶。每一卦,就是一类人生境遇,用一个意象来表达。卦辞就是一个“小故事”,告诉我们在这种情境下,应该如何选择。
例如,“屯”的意象是生命新生的形象。小苗刚要出土,就是屯。小婴儿还什么都不懂可以叫作混沌:混沌的“沌”字中就含有这个“屯”,在易经中“屯”的发音和“混沌”中的“沌”是一样的。混沌就需要启蒙教育,所以《易经》中紧接着“屯”卦的下一卦就是启蒙的“蒙”卦,代表教育。
小苗出土是艰难的,需要顶开上面压着的土,但这种艰难是必要的。“屯”卦的卦辞就会讲艰难,以及面对新生的艰难时应有的态度。而这种态度可应对任何新生的艰难,比如用于应对一个公司草创时所遇到的困难。意象对话心理学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易经》中的这些形象,理解《易经》中的智慧,给我们的人生以启迪。
意象对话也适用于理解和研习中医思想。中医是用意象作为
工具来理解人体机能的。如中医中认为“风寒”“风湿”这些都和“风”有关。这里所说的“风”并不等同于客观世界空气流动的那种风,而是一个象征性的意象。中医的“风”代表的是一种“变化不定”。体内有一种走窜的、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的、位置在变化的不舒服感受,那就是“风”。如果精神上也过度变化不定,失去了最基本的稳定性,那就是精神上的疾病,叫作“疯”。
中医理论几乎都是用“意象”来表达的。中医所说的肝不完全对应着我们体内那个柔软的、大大的、分泌消化液的器官,而是一种躯体疏解功能的象征。中医诊脉所说的“弦”也并不是有一根什么弦存在,而是表达摸到的脉给我们带来的感觉,好似摸一条绷紧的琴弦。
用意象对话来理解中医,可以更直接地体会到远古的中医所要表达的那些经验和体会。实际上,我们已经在这个方面做了很多的尝试。让来访者想象他们的五脏是一座房子,房子中居住着某种动物,这个动物有不同的状态。当来访者自由放松地想象时,我们发现他们的想象和他们的身体状态有很好的对应:如果某个人想象心里住着一头牛,你就可以知道他可能比较固执,容易钻牛角尖,也容易得一些相应的疾病,比如因发“牛脾气”而导致心血管疾病。如果某个人心里住着一只机灵而活跃的小百灵鸟,我们就知道他这方面可能更健康。
意象对话可以用于验证中医知识,比如“肝和青色有关”是传统中医知识,那么是不是这样呢?让来访者自由想象,就会发现肝功能健康的人的确更容易想象出绿油油的植物(这种植物的绿色,古代叫作“青色”,例如青苗、青松),当肝功能不佳时,想象中的植物往往枯黄,而这个患者的皮肤上也可能出现“黄疸”。
中医的很多知识来源于道士们的经验,中医经典《伤寒杂病论》中的很多药方都是道士的成果。传统文化中的道士们,对健康和养生有很多实际经验,而这些经验也是意象表达的。表面上看,我们会觉得他们所说的东西是虚妄神异或者所谓“迷信”的,实际上却都可以看作是意象或象征。“三魂”可以看作精神活动的象征性形象;有些“鬼”是不健康的身心状态的象征形象。从意象对话的视角看,这些都不是“迷信”,而是一种形象思维方式的表达。因此,意象对话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道教,把道教的一些实修的经验转化为现代人能够理解和接受的形式。
除了这些实用的方面之外,意象对话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道家(不是道教),也就是经典的老子和庄子的思想。老子最常用的意象就是“水”,柔软却可以胜过坚强,低下却可以汇集百川,当我们体会水给我们带来的感受,我们就可以体会到无形无相的“道”的精神。庄子更是大量使用意象来表达,北海中的巨鱼鲲,转化为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鹏,这不仅是瑰丽的想象,还是对精神力量转化过程的生动描述。鲲是更低形态的生命能量,鹏是这种生命能量升华后的能量。想象鲲鹏的巨大,可以唤醒我们巨大的生命力,而不只是认同一个微小的自我。野马,自由地在草原上奔跑,吃草喝水,象征着自然生命的不羁境界,想象野马的时候,我们就懂得了自由不是外界提供的,而是来自内心。
人有心理疾病,大多是陷入了病态的想象世界。当我们能够真正跟着庄子去想象,我们的心胸自然会开阔,我们的灵魂自然会不羁,我们的心理疾病就会走向痊愈。
道家是本土的,佛教是外来的,但是经过了上千年的融合,中国佛教可以说充分本土化,成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佛教指出,从根本上看,所有的“相”都是“梦幻泡影”而不是实在的,但是意象仍是帮助我们心灵进步的好工具。佛教中也有用意象来辅助改善心理的种种方法,这些和意象对话心理咨询也可以相互参照。
提到了道家和佛家,就不能不提起中华文化的另一个核心思想:儒家思想。
儒家的基本气质相对严肃认真,似乎整体上没有老庄那样生动活泼,表达中的意象相对少一些,但并非不运用意象。严格说,孔子整理的历史著作《春秋》,表面上是历史,实际上是通过案例来表达孔子的思想,那里面的人物和故事,都可以看作儒家思想的象征意象。
周敦颐写《爱莲说》,并不是写他对花卉的审美偏好,而是通过莲花的意象,来传达“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人生态度。中国文人写作中,常常对各种自然物、动植物的形象赋予意义,使它们成为精神品质的象征,几乎所有的物象描写,都有心理描写的成分,几乎所有的“格物”都不是引向物理学,而是引向精神修为。牛顿看到苹果落地,会思考到地心引力,而中国人看到花瓣飘落,会想到人生短暂、人生意义等心理学的问题。“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中国人也不会去思考时间的物理学,
而会感慨生命的基本孤独这种存在心理学的问题。
意象对话心理学,从意象的心理象征意义的理解出发,也同样有助于我们理解儒家的很多具体的认识。其具体应用,也许可以从用意象对话的方法来阅读中国诗歌和古文名篇开始。
除此之外,中国人生活中还有很多事物可以用意象对话来理解。我们的衣食住行,都是以一些有象征意义的意象为基础的。中国烹饪中的“调味”比其他国家烹饪中的更复杂,其中包含着“调和”这样一种中国的文化精神。中国的传统服装怎么穿,与一个人的年龄、地位、社会角色等都密切联系。中国的居住环境,更是有专门的意象方面的学问。建造住房所临近的山脉的形象,在传统中国人看来对人的兴衰有很大影响,这并非“迷信”那么简单,而是有心理学的道理的。环境对人有心理暗示作用,因此好的环境意象的确可以改善人的心理状态,从而改善人的命运。在“行”的方面,中国人和“行”有关的意象,多是把“安居”“故乡”理想化,而把路途看作是艰难的。“蜀道难”“江湖险恶”等意象,反映了中国人安土重迁的文化特点。
不懂意象,就难懂中国人,难懂中华文化。意象对话心理学,是我们了解中华文化的很好的切入点。
周烁方:水晶级意象对话心理师,意象对话研究中心常务理事。硕士毕业于北京林业大学心理咨询与治疗专业;现为中国社工联合会心理健康工作委员会意象对话学部秘书长,国际分析心理学会IAAP候选分析师,中国精神分析心理联盟联合创始人。主要研究方向包括意象对话、释梦、《道德经》在心理咨询中的应用等。朱建军:中国著名心理学家,意象对话、回归疗法创始人。北京林业大学心理学系教授,博士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临床心理学专业。1987年开始从事心理咨询和治疗工作,中国心理学会108位注册督导师之一,著有《我是谁》《意象对话心理治疗》《焦虑的中国人》等心理学著作20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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