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另类风格的回忆录,在极简的标题下蕴藏着丰厚的内容,既是一部古镇的变迁史,也是一部个人的心灵史,两者水乳交融,远远超越了风土人情的范畴。
本书共计十九篇,主要围绕临平特定时期的风物人事,间用小说的白描手法叙述,兼顾作品的真实性和趣味性。文中大多数内容皆有一定的依据与出处,少量因文学创作需要进行了适当的演绎。
文章行文自然、生动、细腻,不仅让时光倒流、往事重现,还让那些平凡的瞬间如雕塑般凝固下来并熠熠生辉。
临平是长三角地区江南小镇嬗变的缩影,它有山有水,有城镇,也有村庄,还有说不完的历史人文,又具备一座江南重镇的所有元素,还不失江南佳丽地的婉约。虽则在岁月的变迁中,临平湖
不在了,纵横交错的河港不在了,青石巷弄、深宅大院也不在了,但城镇总要前行,总要迎接和拥抱变革。怀念过去是为了更好地珍惜和前行。
舞
炎炎夏日何处去,木桥浜路影乐宫。
本文的舞,试图叙述三个意思:一是舞厅,二是舞种,三是舞者。
说舞厅,要从影乐宫说起。
影乐宫大约建成于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附属于著名的临平电影院。和临平剧院相比,虽同属文化系统的国营单位,但电影院因为历史悠久,感觉档次要高一些。改革开放初期,临平电影院是最早试水市场化经营模式的。
电影院北侧挨着著名的木桥浜路,那里曾是临平最繁华的小商品地摊发源地。而剧院北侧出租店面占据了临平最大规模的游戏街机市场,后来跟风承包出去搞了个金苹果夜总会,这些都晚于临平电影院。
影乐宫吃到了临平娱乐圈的第一只螃蟹。它最早辟了一个明星电影厅,开始小厅放映。后来又搞了一个明星商场,虽然不大,但进货渠道值得点赞,一时门庭若市。接着又有了一个明星音乐茶座,在明星商场二楼,再发展到明星卡拉OK。起初没有包厢,只有大厅,点一杯茶饮或者酒水就可以坐下点唱了,记得是两元钱一首。那时候效益比较好的炭黑厂正式员工的工资也不到月均100元钱。曲目不多,需要把歌名写在纸上交给服务员,按序播放。
在大厅唱歌的好处是听众很多,唱得好掌声雷动,唱得不好也有礼节性的鼓励;坏处是等待的时间较长,不得不忍受各种离奇的跑调。让人沮丧的是,有时会出现插队播歌的情况,不知问题是出在音控师还是服务员环节,这难免招致顾客的不满,有时还会引发摩擦。后来,经营方审时度势,顺势而为,便诞生了临平镇上最早的卡拉OK包厢。
木桥浜路影乐宫一带一直都是引领小镇时尚的前沿地带。
当时,在影乐宫跳舞的基本流程是这样的:先是交谊舞,慢三、慢四、快三、探戈等,晚九点开始放迪斯科乐曲,持续半小时,然后是歌手献唱,再恢复交谊舞,穿插伦巴、恰恰这些相对小众的舞种。
这样的安排很是妥帖,就像一首完整歌曲的起承转合。在没有学会交谊舞之前,我们去影乐宫只是为了九点钟的那场迪斯科。迪斯科是不需要固定舞步和动作的,只要随着劲爆的音乐乱蹦一气,营造一个群魔乱舞的氛围就很成功、很快乐了。那时最流行的音乐是《猛士的士高》之类,我还记得一个非常好听的系列音乐,是把彼时众多港台流行歌曲串烧在一起,叫作《跳动72》。我还从来源可疑的地下渠道淘到过一盘《跳动72》盒带,但上面标注的歌手却是欧阳菲菲。当时,我们手里的盒带要么是借来的,要么是盗版的,正版的只在西大街中山桥对面的新华书店音像门市部有售,那可是笔巨额消费,品类也不算时尚前卫。
影乐宫经营得如日中天之际,我已经从部队回到地方,进了一家国有银行,从事柜面工作。临平人早些年调侃地把柜员叫作柜头猢狲,但我们不一样,银行还算比较吃香的单位,尤其专营外汇外贸业务的银行,客户多来自三资企业。工作内容有些单调枯燥,也极不符合我的个性,每天核对交进来的支票、汇票并在回执上盖章,虽然整日和让我最头疼的数字打交道,但生活安定,待遇尚可。我甚至和几位同事兄弟憧憬起退休后在行老干部俱乐部下围棋、喝黄酒的情景。
可惜我们之中大部分人没在这家银行撑到最后。2000年至2010年,亦是金融体制改革大潮涌动之际,在各家股份制商业银行、城商行纷纷涌现的时代背景下,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怀揣着不同的离绪各奔东西,有的仍在金融行业或其他领域颠沛流离,有的随波逐流或自强不息地开创了新局面,缔造传奇……
影乐宫的辉煌时期正值我们风华正茂,下了班就换上休闲时髦的服装,浪迹于影乐宫等娱乐场所,享受生活的馈赠。那时,我们认识了一种叫作电力纺的丝绸面料。我在《厂》一文里说到,丝绸是临平的支柱产业之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用从丝织厂或者别的各种渠道搞来据说是要出口的真丝电力纺面料,制成真丝短袖衫。这种短袖设色大胆,图案繁多。这种短袖衫的版型极为宽松,半袖样式,下摆掖进腰间,下身的标配是紧身小脚西裤,脚上配一双浅口尖头皮鞋,故意露出一大截白色线袜。走动起来,空气会把上衣鼓起来,有点飘飘欲仙的味道,再配上中分或者四六分的发型,无论在舞厅的激光下还是走在街头,都是一道亮丽时尚的风景线。再说说舞者和舞种。
影乐宫有一部分是真正的舞者。他们通常年届中年,因为热爱舞蹈艺术,常年坚持练习舞技,精气神保持得很好。他们都穿正装,男士是素色或条纹短袖衬衣以及裤线熨得笔挺的西裤,女士身着艳色连衣裙或缀有精致花边的曳地长裙。
《月朦胧鸟朦胧》《桑塔·露琪亚》是标准的慢三,《容易受伤的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是慢四,《鸽子》是探戈,《春之声圆舞曲》《多瑙河之波》是快三华尔兹,还有欢快俏皮的恰恰和伦巴舞曲。
真正的舞者值得尊敬。他们不在乎跳舞的场所有多简陋和嘈杂,音乐一旦响起,就是他们神采飞扬、自信爆棚的时刻。检验真正的舞者和我们这些伪舞者的标准,除了着装,就是快三和探戈。
探戈舞曲响起的时候,男伴彬彬有礼地上前做一个邀请的手势,女伴优雅地撩一下裙摆,相携来到舞池边缘。二人默契地搭好架子,寻找一个舞点,便心领神会地启动舞步,像两条鱼滑入池塘般自然而然地融入节奏。这感觉有点像小时候跳的大绳,找准切入点,才能把握好后来的节奏。紧接着,他们会来一个标准的甩头动作。据说这个动作最初是为了防备情敌的佩剑偷袭。那时候在阿根廷跳个舞实在太危险了,早改成踢足球多好。不过,这个甩头动作实在是太潇洒了,让探戈舞者迅速成为整个舞池的焦点。
当快三华尔兹的乐曲响起时,舞池里基本只剩下严肃舞者的身影了。
顾名思义,快三的节奏非常欢快,舞者们绕着舞池顺时针方向公转,保持一定的间隔,同时又以自身为轴心快速自转,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华尔兹是天文学家发明的吗?错综的舞步看得人眼花缭乱,女伴们普遍拥有苗条有致的身材,裙裾摆动起来曼妙无比;放眼望去,整个舞池化身绚丽的旋转木马,异彩纷呈,同时也引来众伪舞者艳羡的目光。
跳快三需要较强的小脑平衡力,脚步转换时要迅速形成一个略微向外的离心力,还要舞者具有较高的默契度,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踩到舞伴的脚,且容易转晕。所幸整个夜场中最多穿插两到三支快三曲子,大部分普通舞者还可以沉浸在慢三、慢四的舒缓节奏里。慢三、慢四的难度不大,通常是邀请异性舞伴的好时机。结果不外这样几种:邀请成功、被拒后悻悻而返,或者厚着脸皮不走以至掀起一些小风波,比如一旦惹得与受邀女士同来的男伴的不悦,就可能引发口角或者肢体冲突。好在影乐宫的舞者素质普遍不低。
老单位有个同事,时任保卫科长,就是真正的舞者。人长得高头大马的,远远望过去就像一块巨大厚实的板壁。他常骑着一辆擦得锃亮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车,穿行于街头。我很诧异,这么庞大的身板,只要下到舞池,就像浪里白条张顺跳到江里,如鱼得水。我多次看他轻盈地带着娇小的舞伴,伴随快三的节奏,高速而灵活地穿插在喧嚣浮华的影乐宫舞池,是如假包换的舞林高手。看上去这么威猛的一条汉子,现实中却为人谦逊、和颜悦色,坐在一楼科长室捧着硕大的保温杯喝茶就是他的日常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作为一名国有银行的正科级干部,管理着十多号人,却从来没见他与人发生口角、乱摆官架子。听说他很顾家,我觉得是艺术修炼了他的性情,陶冶了他的情操。
影乐宫之外,别的舞厅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于临平各处。比如帝豪歌舞厅、金苹果夜总会分别位于文化馆和剧院的楼上;总工会舞厅位于工人文化宫顶楼;海底歌舞厅位于青少年宫楼上。最牛的还是位于江南贸工集团楼上的南亚歌舞厅,软硬件配备都属一流,绝对是杭州西来直到上海松江地界首屈一指的歌舞厅。
相较于前面提到的歌舞厅,南亚歌舞厅属于鹤立鸡群的存在。它的票价昂贵,是工薪阶层消费不起的,哪怕偶尔咬牙消费一把,也有可能因为客满而买不到门票。幸运的是,我居然机缘巧合光顾过几次。
南亚歌舞厅的舞池并不大,但档次很高,治安也好。当时才艺俱佳的歌手都会聚于此。有一位歌厅正式编制的男歌手,本地人,唱功极好,尤擅唱港台歌曲,张学友、李克勤、谭咏麟等人的名曲张口就来,还有一些民族风的通俗歌曲,如刘欢的《弯弯的月亮》等,也是他的拿手好歌。网络尚未出现的年代,很难想象他是从哪里学会这些前卫歌曲的,让人觉得他唱得甚至比原唱还好,让我们羡慕不已。每到舞曲的间隙,他都会出来献唱几曲,引得掌声一片。几年后,他终于如愿转行做了专职文艺干部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
阿健,本名冯健,70后,杭州临平人,就职于某银行。现任杭州市临平区作家协会理事,临平文学讲习所常务副所长,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个人散文集《行走在城市的上空》。业余马拉松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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