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一本与记忆有关的书,也是献给时间和记忆的花束,希望这花不是塑料花、仿真花,而是有真实触感、能散发出独特气味的鲜花,来自血肉和灵魂。
将一段经历、一份亲情、一截命运,置于时间的河床之上,任其酝酿发酵,流转变形,最终以文字的形式呈现于纸面之上,是我一直以来所热衷的写作试验。文字是记忆的载体,就像原始人类所使用的绳子,曾被赋予灵性的使命。创作中,我时常想到竹篮和水的隐喻,写作者恰似打捞者、垂钓者、采撷者,行走于河岸边、梦境里,以手工劳作,以爱和无止尽的耐心,去追逐奔涌的流水。
在这本书里,我将人物命运置于时间无常的相里,去辨别,去呈现,去记录。这其中需要使用多少堆叠架构、移花接木、穿插藏闪之术,方能将生活素材转化为纸上作品,唯写作者才了然于心。我不相信有可以拿来直接书写的人生,即使有,也是因强烈情感的作用。有时候,情感是局限,但这种局限往往构成文章的结构,由此说情感就是结构也是合适的。只要我们还活在这世上,还在努力地生活着,这部分文章便可无穷尽地写下去。
我赞同张爱玲所说的,最好的材料是你最深知的材料,这书里所使用的素材在我脑海里存在很久了,大概还会继续存在下去。但写作的乐趣不在于它忠实于生活的地方,而在于它与生活之间所取的关系和角度。摄影术中的变焦是将拍摄对象推远或拉近,以此实现穿越事物表象的凝视。写作中,从一开始的接近于如实呈现到后来的变焦处理,我由衷感到一个人所能看见的现实与内心世界密切相关。我们需要不断变化焦点,调整焦距,才能完成更好的聚焦或某种程度的虚化。因此,对一棵树的记录,或许不应着力于枝上叶片的事无巨细,而应从更幽微、更轻无的地方入手,从它所引发的心灵撼动入手。
加缪说过,变形是对生活本身的纠正,也体现了最大程度的真实。同一素材因写作者开掘角度和深度的差异,而呈现不同的面貌。而拓宽写作素材这类事情在我看来总略显虚妄。一个写作者在众多素材中兜兜转转,最终发现它们并没有新旧好坏之分,而在于它们能否与你发生文学上的共情关系。情感是最重要的驱动力。我着意于爬梳最熟悉、最身体力行的素材,因为酝酿已久、熟稔至极,才能有所觅取和洞察。
写作是未知的旅程,不仅旨在对过往生命的回溯,更是新鲜路径与新的出发。它是语言和心灵的双重历险。一个写作者的语言与她的生命状态息息相关。一个孤独者拥有孤独的语言。一个喧嚣者拥有热闹丰富的语言。语言是写作者行囊中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礼物。
因为对往事的敬意与对真实的向往,促使我写下这本书。出于相同的原因,我也告诫自己万不可奔波劳碌,一个人所能获得的一切都藏在她的过往岁月里了。
2024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