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错位相亲引发一连串的爱恨情仇。 大都市年轻人在而立之年将面临怎样的爱情命运?在面对选择该如何决断? 小说对感情纠葛描绘细腻入微,对广告传媒、时装行业有独到透彻的洞悉,时尚、新颖、曲折、浪漫。
第一章错位
1
苏枕画完最后一幅图,揉揉酸痛的眼睛,仰倒在椅背上。短短几天,他为新项目设计出三个人物形象和五个场景图。代价是睡眠总共不足六小时,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屋子乱得像遭了劫,桌上堆满果皮、薯片、空啤酒罐,还有一块干硬的比萨。他伸个懒腰,走到衣柜边,照照镜子。镜中的男人头发垂肩,黑眼圈,胡子拉碴,嘴角还冒出一粒水泡,有点像通缉犯。
就这副德行,晚上还要相亲?苏枕自嘲地想,一看就不靠谱。何况对方是电视台的节目编导,眼光肯定高入云端。约会定在晚上七点,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还有时间洗个澡,休整一下。
他刚脱掉背心,手机响了,姑妈的声音十万火急:“你怎么还没约孟小吟?人家等着呢!”
苏枕发蒙:“小吟?不是约在周日么?今天周几?”
姑妈拉警报般喊起来:“是周六,今天!你怎么稀里糊涂的?明天小吟要去夏令营,一去就是半个月,今天你一定得抓住机会!”
苏枕连忙奔到书桌前翻查台历,今天的日期果然被彩笔画上圆圈,标注着歪歪扭扭的“孟”,还有一个手机号码。天啊,跟女编导撞车了!
明明记得是周六见编导,周日见女学生,怎么阴差阳错地混在一起?拒绝哪边都不合适。苏枕推开屋门,一溜烟穿过客厅,喊着“尘宇尘宇”,冲进东面的卧室。
陆尘宇在床上睡得正酣,被子蒙头,枕头压在肚皮下面,叉着两条健壮的长腿。不管他睡得有多死,苏枕总有招数把他弄醒。这回,他没用重金属乐爆棚,没往他被窝里塞冰块,也没把胡椒粉抹在他鼻尖上,只跟他耳语了几句,陆尘宇就一骨碌弹起来:“什么,代你相亲?”
“一下子来了两个,实在推不开,我玩完了。”苏枕扮可怜相。
“那怎么成?”
“当初你我拜把子的时候,你说咱俩的关系就像上牙和下牙,现在美女送上门来,自然分你一个。”
“何以见得是美女?美女早被抢走了,还用得着相亲?”
“两个任你挑,丑一罚十。”
陆尘宇搓搓脸:“昨晚在蓝咒疯到三点,可可又拉我去打牌,连杀九局,今儿中午刚进门补觉,你又来烦我。”
苏枕给他介绍两个女孩的情况:一个叫秦伊诺,江苏姑娘,26岁,电视台节目编导。一个叫孟小吟,京女,24岁,A大文学院在读硕士,书香门第,才貌俱佳,父亲是历史学教授,母亲是某出版社社长。
陆尘宇斜眼瞅他:“说是让我随便挑,你心里早有鬼主意了吧?一个劲地推销女学生,就是想见女主播呗。”
苏枕连连喊冤:“哪来的女主播呀?关键在于秦伊诺是我副总监介绍的,不好糊弄。孟小吟呢,是我姑妈朋友同事的女儿,弯子绕得多,你替我去也不会被识破。”
陆尘宇掏出手机:“得得,给号。”
苏枕念完孟小吟的手机号,嘱咐道:“记住啊,你得装成我,少说话,别露馅儿。还有,千万收拢你的魅力,别惹麻烦。”
陆尘宇翻下床:“像我这种暴帅型,不惹麻烦也难。”
苏枕打开衣柜,从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件黑色T恤衫,扔在床上。陆尘宇拣起来一看,正面是只白森森的骷髅,背面七个窟窿,衣袖缀满银链,不由得大叫:“哗,这不是摇滚音乐节的演出服吗?你还替我存着呢,七年了!”
苏枕说:“有种就穿这个去,用玩世不恭的屌样把女孩吓跑。”
“谁怕谁呀?”陆尘宇扒掉睡衣,套上黑T恤,拨通了孟小吟的电话。
2
陆尘宇已经出发了,屋子静悄悄的。六月的夕阳十分红润,从窗纱里洒进点点金辉,黑胡桃木地板上光影交错。苏枕洗完澡,坐在客厅西侧的吧台椅上,脚蹬钢环,轻轻转悠着。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记错约会的时间。他对记性一向自负,大到公司项目的实施方案,小到超市里芥末油的摆放位置,从来没有半点疏漏。两个星期前,他亲手把孟小吟的名字写在台历上,居然还会撞车,这难道是衰老的象征?
是的,大学毕业才四年,他明显地感觉到心已经老了。广告设计是能把人累死的活儿,咬牙完成一个项目,又冒出一个更有挑战性的。白天和黑夜颠倒,梦境和现实混淆。他就像圆形笼子里的小松鼠,一刻不停地狂奔旋转,没有喘息的机会。
苏枕想,也许人类只有两种自我救赎的方式:爱情和宗教。突然间,他很想谈恋爱,就像沙漠里奄奄一息的动物渴望着雨水。毫无疑问,爱情能刺激他的创作。罗丹不是说过吗,当拥抱着美女裸露的曲线,就是拥抱着上帝。
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合适的心态,出现一个人,仿佛是命中注定。秦伊诺的出现就很玄妙。吴副总监去香港开了个会,回来兴致勃勃地跟苏枕说,项目没谈成,但我遇到你的另一半了。苏枕哈哈大笑。他很喜欢吴副总监,那是个多才、率真的中年男子,有着势不可挡的激情。吴副总监说他从来不给别人做媒,但第一眼看到秦伊诺的时候,脑中就不由自主地勾勒出她与苏枕相依偎的图景,就像马裤和皮靴,珠宝和晚礼服,一个字,配!
苏枕的好奇心就这样被勾起来了。他给秦伊诺发短信,约她见面。她的回复迅速而简洁,一般是“行”或“好”。他不止一次地幻想秦伊诺的样子,甚至在梦里捕捉到了她的身影:她穿着条纹职业衬衫和黑色短裙,腰身紧束,瘦削脸颊,眼角一抹冷艳。是的,在认识一个人之前,甚至在没有看过照片的情况下,就可以爱上她。
孟小吟的出现是个意外,苏枕并没有把她纳入自己的想象空间,也许是当初姑妈的介绍词无意间刺激了他:这女孩的家庭条件和教育背景百里挑一,父母都是地道的文化人。苏枕当时就顶了一句,既是名门闺秀,怎能看上我这丧家犬?姑妈气得冒火,说,胡扯!我就是你妈,这就是你家,你比别人少什么了?苏枕没有再说话,匆匆离开了姑妈家。那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街上零零星星的人,偶有汽车飞驰而过。苏枕像抽烟一样,使劲把略带潮湿的空气吸进肺里。路边的树丛里似乎有鸟飞过。他抬头,不由得停下脚步,从没见过那么奇怪的月亮,边缘虚幻,似乎充盈着血色。就像在一场梦魇里,他走啊走,怎么都找不到熟悉的路。再去看月亮,已经藏入云层,没有光,只有浓重的阴影。等他跑到陆尘宇家,栽倒在床时,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他彻底忘记了母亲的气味。即使看她的照片,也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手机响了,把苏枕从千思万绪中拉回。是秦伊诺发来的短信:抱歉,我今晚要赶节目,改天再约吧。
拿我开涮?天底下只有你忙么,我还推掉了一场约会呢。苏枕愤愤地在客厅踱了几步,给秦伊诺回复:无论如何,我今晚一定要见你。他把手机放在吧台上,猫扑食般盯着它。
半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手机像块死气沉沉的石头。
3
陆尘宇刚出电梯,跟窦可撞了个满怀。
窦可说:“这么酷,哪儿野去?”
陆尘宇捶他:“你小子昨晚赢了多少?我喝高了,只管扔票子。”
窦可嘿嘿一笑:“你手气忒臭,就当请客吧,来尝尝鲜。”
陆尘宇低头一看,窦可手里提着个竹篓,里面堆着十几只活生生的螃蟹,叫道:“早不来,晚不来,我和苏枕都佳人有约啦。”
窦可急了:“昨天还是光棍三条,一觉醒来就剩我一个啦?不说清楚甭想走!”
陆尘宇看看表:“来不及啦。”
窦可说:“慌啥?我先撂下螃蟹,随你同去。”说着从陆尘宇的裤兜里抽出车钥匙,提防地攥在手里,上楼去了。
陆尘宇开着他的牧马人赴约。窦可把收音机频道换了一遍,仰在副座上说:“苏枕太过分了,竟然忽略我。像你这种单细胞动物,外形又粗犷,会把女生吓死的。不如我替你去,和她聊个海阔天空。”
陆尘宇说:“滚,知不知道文科女和工科男才是绝配。我来搭建坚实的地基,她构造空中楼阁,爱情大厦巍然不倒。”
窦可说:“你现在就开始措辞了,要不要练练自我介绍?”
车子拐进A大,窦可开始叫唤:“竟然是我母校!你要见我学妹?”
陆尘宇说:“听着,我进聆风居五分钟后你再进去,滚远些,别碍事儿。”
聆风居是A大西南角的一个咖啡馆,也算学校里比较有情调的地方。陆尘宇走进去,嗅到一股茉莉花清香。光线幽雅,几个学生在静悄悄地上网、看书,还有的在低声交谈。他选定里侧靠窗的座位,深红色的拖地窗帘卷在两侧,露出淡蓝色的玻璃窗,窗台上有支莲蓬状的铁艺烛台。
这时,一个穿红色短裙、长发飘飘的高挑女孩走近了。陆尘宇调整坐姿,竟然有点紧张。虽然他长相帅气,但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更没有相过亲。这一点和苏枕有天壤之别。从初中起,他就见苏枕身旁常有女孩周旋。她们给苏枕抛媚眼、打电话、送小礼物,互相嫉妒,吵吵闹闹。她们靠近又走远,留下了无数的誓言和眼泪。陆尘宇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多女孩喜欢苏枕,他也不怕纠缠,有这工夫,打打篮球不好么?曾有女孩向陆尘宇示好,他不是装傻就是冷冻处理,宁可在家睡大觉,也懒得出去约会。也不能说他对女人没兴趣,遇到漂亮性感的,他会多看几眼,动动念头,但转眼就忘到九霄云外。眼下这位高挑的女孩走到他身边后,拐了个直角,坐到邻桌去了。
陆尘宇看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他要了一听可乐。窦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坐到他斜对桌,冲他做鬼脸。他冲窦可使劲扬眉毛,手机突然在桌上震动起来。
陆尘宇抬起头,看到一个女孩举着手机进了聆风居。她个子不高,瘦瘦的,穿粉色短袖衬衫,白色七分裤,牛仔帆布鞋,梳着传统的马尾辫。他冲她招招手。女孩向他走来,笑意在眼眸里绽开,整个面孔都焕发出友善的光芒。陆尘宇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孟小吟在他对面坐下,凝视着他。
陆尘宇有点不自在地推推菜单:“你喝什么?”
孟小吟扭头对侍者说:“来杯木瓜汁。”
陆尘宇直愣愣地问:“你个研二的小孩,明年才毕业,相什么亲呀?”
“因为我妈的风险意识比较强,想早点把我推销出去。”
“哦,我明白了,打个比喻,谁都知道熟桃好吃,果农们却要把青桃摘下来卖,就怕熟透了的桃子卖不出去烂在手里。”
孟小吟低头一笑,说:“那倒不至于,如果桃子的品种好,恐怕还是青蛋蛋时就被路人抢光了。”
陆尘宇说:“看来我也得培养风险意识,早下手,早收获。”
窦可在一边发出哧哧的笑声。陆尘宇趁孟小吟喝饮料时,瞪了他一眼。
孟小吟问:“你做广告设计?”
陆尘宇嗯了一声。
“最近在做什么类型的广告呢?”
“呃……给一个瑞士的化妆品牌做宣传。”
孟小吟饶有兴趣地追问:“是平面广告画,还是动画?你负责什么?”
再扯就该露馅了。陆尘宇揉了揉太阳穴说:“是连环画。我刚连着加了五天班,提起工作就头疼。”
孟小吟充满同情地望着他,不再说话了。夕阳从窗户里透进来,给她白皙的面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陆尘宇仔细看她,觉得很耐看:蛋形脸,五官不惊艳但精致,柔嫩的嘴唇,细密的牙齿洁白如玉。他感到一丝莫名的愉悦,说:“到饭点儿了,我带你吃海鲜去。”
孟小吟卷起嘴角:“那你得先陪我去个地方。”
“万死不辞!”陆尘宇挥手结账。
4
窦可正在大嚼香蕉船冰激凌,看到陆尘宇和孟小吟双双离去,惊讶得合不拢嘴,心想,陆尘宇鬼迷心窍了么,喝完饮料还要带她去吃大餐,莫非假戏真做了。在他眼里,孟小吟跟美女一点儿都扯不上关系。
不过窦可刚进聆风居时,确实嗅到了与众不同的味道。他明察秋毫地发现陆尘宇的邻桌是一位美女。放眼望去,美女依然独坐,顺滑的黑发挡住侧脸颊,手里摆弄着一只魔方,红色短裙下跷起的长腿有节奏地晃动。
窦可坐立不安,一股汹涌的电流冲击着心脏。两个哥们儿都有女人了,剩下他形单影只,不如借此机会抓个猎物。他的女人缘向来不错,但遇到心仪的女孩还是紧张。窦可搓着两手,一遍遍默念要对她说的话,并不断地修正。他仿佛灵魂出窍了,看到自己正坐在她对面侃侃而谈,回过神来,还在原地发傻。他想起英国某情景喜剧里有句话:在男人看上一个女人和跟她上床之间有个艰难的过程,叫做“conversation(交谈)”。
美女桌上的石榴汁快喝完了。窦可想,如果她在我出手之前离开,我非得悔断肠子。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她桌前,彬彬有礼地说:“同学,已到晚餐高峰期了,为了节省空间,建议我们拼桌。”
女孩瞟了他一眼,说:“我在等人,你可以坐到他来为止。另外,你的借口很老套。”说罢继续玩魔方。
窦可坐到她对面,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浓密的刘海下忽闪着一对大眼睛,脸颊上有些小雀斑,下巴比较宽,嘴唇微撅。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印象会在初次碰面的三秒之内形成,仅凭直觉,无须看清。他的直觉已经将她判定为美女,这些面部特征只会让她更加生动。
窦可套近乎:“你大几呀?我都毕业四年了。当时我老来这儿上网,而且就喜欢这个位置。”
女孩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听说有些大龄男青年毕业之后找不到对象,跟职业女性相亲又没自信,一到周末就跑回母校钓学妹。”
窦可皱眉:“你的性格跟外形不匹配啊,怪不得等的人半天都不来,被你吓跑了吧!”
女孩说:“怎么没吓跑你?”
窦可说:“我品位独特,素喜惊悚型。”
窦可问一句,她爱答不理地答一句,专注于手里的魔方。窦可急了:“这玩意儿你幼儿园没玩够么?”
女孩把拧乱的魔方拍在桌上:“4×4的,有本事你来!”
窦可拿起魔方看看,双手背到后面,说:“没收啦,把名字告诉我才还你。”
正说着,一个穿球衫的男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其萱,我们赢啦!”
窦可打趣女孩:“你叫其萱呀?人怪名也怪。”
那男生有几分困惑地看着窦可:“这位是?”
女孩眼皮都不眨:“推销保险的。”
窦可起身,把魔方撂在桌上。图案完全复原,就像新买的一样!在女孩惊诧的目光中,窦可大摇大摆地走了。
5
陆尘宇和孟小吟刚走出咖啡馆,她就指着树荫下黑黄色相间的吉普问:“那是你的坐骑?”
陆尘宇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孟小吟说:“车子和主人气味相投,一样的狂野不羁,一样的高回头率。”
陆尘宇颇为得意地为她打开车门。
伴随着动感的鼓点,车子飞速驶出校园。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呼呼灌进来,陆尘宇用余光扫视着小吟洁白的脸颊,感觉身体像飞翔般轻盈。他的副驾上坐的通常是五大三粗的狐朋狗友,今天却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孩。他希望车子一直奔驰下去,希望她一直坐在他身边。
他们来到一个宁静优雅的小区。孟小吟说:“我要回家取点东西,你想上去坐坐么?”
陆尘宇背过身,指指T恤上的窟窿:“就算咱爸妈心脏皮实,也禁不住这刺激。我还是在车里猫着吧。”
小吟笑道:“那你到小花园东侧的木屋等我。”
陆尘宇走进小区花园,花木繁盛,鸟鸣啾啾。几个老人坐在凉亭里闲聊,孩子们在林荫道上嬉闹。穿过一排健身器,他在秋千架后面发现一个木板搭建的小窝。附近的草丛里卧着两只小白猫。陆尘宇喜欢狗,讨厌猫,那奸诈的面孔和妖娆的叫声让他浑身发毛。
没多久,孟小吟手提大包小包跑过来了。她蹲在木屋旁,喵喵叫了两声,里面钻出一只懒洋洋的大黄猫。她将一把小扫帚从洞门伸进去,扫出一些杂物,又用湿抹布把内壁擦净。三只猫已经迫不及待地围住她,舔她的鞋子。她从布包里掏出一袋糊状猫食,平铺在地上,猫儿的脑袋贴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问:“这些都是你养的?”
小吟说:“都是弃猫,我和两个院里的阿姨一起照看。”
陆尘宇很想表现出感兴趣,但他闻见猫味就腻歪,只好不远不近地杵在那儿。
猫吃饱了,小吟掏出一瓶矿泉水,倒在小瓷碗里喂它们喝。她把一只小白猫抱进怀里,轻抚它的皮毛:“伊娃的喉咙咕噜咕噜的,怕是感冒了。”
陆尘宇差点说,苏枕在这儿就好了,他巨爱猫。
6
晚上九点,苏枕终于接到秦伊诺的电话。她说:“如果今天你一定要见我,就到远望街的萍水茶楼。”她的声音比一般的女人要低沉,但柔和温润,像无法抗拒的召唤。苏枕赶紧下楼,拦了辆出租车,直奔茶楼。
这是一家古香古色的竹楼,24小时营业,客人不多。苏枕上了二楼,在窗边找了个位置,要了杯薰衣草奶茶。干等了一阵,他觉得头脑发沉,便趴在桌上,把脸埋在双臂里。眼前浮现出广告画的轮廓和各类画图工具的标志,色块在不停地冲撞翻滚,最后都慢慢沉入黑暗。
苏枕梦见公司开会,所有人都围着圆桌等待他的演示。他打开电脑,文件夹里空空如也。他一遍遍寻找着不存在的图稿。江总监冲他咳嗽了一声,脸像石膏般冰冷僵硬。他赶紧回办公室拿U盘,走到门口,突然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有开始设计图样呢。
苏枕打了个激灵,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看手表,已近子夜。抬眼一看,面前端坐着一个女子,黑色大翻领衬衫,高挽发髻,样子标致极了。苏枕闭眼缓了片刻,坐起来问她:“怎么没叫醒我?”
秦伊诺的声音很柔和:“你等了我一天,我不过等了你一个小时。”
苏枕说:“好事多磨,我们总算在今天的最后一刻见到了。”
秦伊诺从桌上的木托盘里取出两只雅致的小茶杯,用茶水涮过,又端起茶壶轻轻一晃,倒了两杯热茶,说:“你的奶茶凉了,我点了普洱茶。”
苏枕望着她,什么也不说。
秦伊诺说:“怎么,你向来都用眼睛和别人交谈么?”
苏枕说:“你向来都会让男人失语么?”
秦伊诺淡淡一笑:“你醒了之后,明明看到我,为什么又把眼睛闭上?”
“这还不明白?我以为是做梦呢,怕醒来你就不见了。”
“早听说广告界都是大骗子,果不其然。吴先生还说你性格木讷,不善言辞。”
苏枕笑道:“我很好奇,你和我们副总监怎么认识的?”
“我在香港做节目,东冉地产集团正好举办一个鸡尾酒会,那老总跟我们编导主任关系不错,就邀请我们过去了。吴先生不是在给东冉做项目吗,也来赴宴。他请我跳舞。别看他体态发福,慢三步还挺标准的。他说他会看相,问我是不是感情不顺,我说谈不上不顺,根本就是一片空白。他大笑,说你和他还不相识,当然是一片空白。我问,他是谁?吴先生说,是苏枕。”
“这么神奇?但愿我能填补你的空白。”
“其实,我并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在见到你之前,我也不相信。”
秦伊诺绷住笑脸:“好好说话,别不正经。”
苏枕叹道:“女人就是这样。不说好听的,你们觉得没意思。说好听的吧,你们又说不正经。”
秦伊诺呷了口茶,说:“可见你是个女人通呢。”
苏枕问:“你做什么节目?”
秦伊诺说:“《此情可待》,老百姓讲述情感故事的节目,生活频道每周三晚上十点播,看过吧?”
苏枕茫然地摇摇头。
秦伊诺说:“这期讲的是一个男人因为初恋情人嫁给别人而终身不娶。二十年后,恋人得绝症被丈夫抛弃了,他悉心照顾她直到最后一刻。女的说下辈子一定嫁给他。这类节目比较受家庭主妇喜欢,她们常哭得稀里哗啦,还给台里打电话问长问短。你可能不爱看。”
“工作以后忙得晕头转向,电视基本不用开,原来还看看新闻和天气预报,现在只读手机报,电视完全是个摆设。你们这些故事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我就用不着加班了,有时候煽情煽得自己都掉鸡皮疙瘩。不过电视台竞争激烈,谋个职位就不错了,身不由己。”
苏枕连忙安抚她:“慢慢来,吴副总监说你天宫开阔,眉宇含蕴,必成大器。我也看你有明星相。好在我们相识在你成名之前,不然哪有机会与你午夜品茗?”
秦伊诺扑哧笑出来:“我倒的茶,你可一口没喝。”
“本来也是无眠之夜,喝茶又何妨。”苏枕端起茶杯要喝。秦伊诺一把拦住:“都凉了,喝下去要胃痛的。”她的手拽住了他的袖口,又从他手中取出茶杯搁下。他们手指的温度在瞬间传递。茶楼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灯光越来越暗,只有他们的上方悬着一个幽暗的小灯笼。
苏枕说:“你忙了一天,该睡觉了,不能像我这样熬成黑眼圈。”
秦伊诺拿起包,随他走下楼梯。苏枕发现,她跟他幻想的一样,穿黑色短裙,腿十分秀颀。她的个头也和谐,穿上高跟鞋,刚好到他耳朵的位置。
出了茶楼,秦伊诺问他是不是开车来的。苏枕耸耸肩:“我没车。”秦伊诺说:“那我送你回家。”苏枕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玫瑰色的高尔夫。
路面空旷,而秦伊诺专注地望着前方,车子开得非常稳健。苏枕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很小的时候,也就三四岁,跟母亲坐在一辆汽车的后座上。母亲穿了一条黑色丝质裙子,锁骨突出,眼神飘向远方。他拉着她的胳膊,她也不看他。他第一次对女性美有了模糊的意识,那种美怎么都看不够,也抓不住,让他感到相当寥落。
车子开到万和庄园,灯火通明。秦伊诺感慨:“这是名副其实的富人区啊!东边是商务中心,西边是园林湖畔,住在这儿太爽了。”苏枕说:“我住朋友那儿。”秦伊诺问:“你和朋友合租的公寓?”苏枕说:“朋友的房子,我是寄居蟹。”秦伊诺有点困惑,仍然冲他甜笑:“晚安。”
苏枕下了车,做了一个浅浅飞吻的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