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多斯1943》,一本大地或草原之书;其史诗性不仅来自急剧变幻的历史风云,来自不同的民族、政治、宗教、意识形态及其各自代表的不同的现实利益,诸多层面彼此交织、纷纭复杂的矛盾冲突,而且来自像历史风云或草原一样广大浩渺的日常生活,来自日常生活中人心像草原上万物竞生一样自然的向背大势。小说格局阔大,气势恢宏,风格厚重,行文开阖有度,不同的场景转换灵巧自如,人物形象生动饱满。
致 读 者
《草原文学重点作品创作工程》和《优秀蒙古文文学作品翻译出版工程》的成果陆续和读者见面了。这是值得加以庆贺的事情。因为,这一工程不仅是对文学创作的内蒙古担当,更是对文学内容建设的草原奉献!
在那远古荒蛮的曾经年代里,不知如何称呼的一群群人在中国北方的大地山林间穿梭奔跑,维持着生命的存延。慢慢地,他们繁衍起来并开始有专属各自的族称,然后被人 致 读 者
《草原文学重点作品创作工程》和《优秀蒙古文文学作品翻译出版工程》的成果陆续和读者见面了。这是值得加以庆贺的事情。因为,这一工程不仅是对文学创作的内蒙古担当,更是对文学内容建设的草原奉献!
在那远古荒蛮的曾经年代里,不知如何称呼的一群群人在中国北方的大地山林间穿梭奔跑,维持着生命的存延。慢慢地,他们繁衍起来并开始有专属各自的族称,然后被人类发展的普遍规律所驱使着,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山林过起了迁徙游牧的生活。于是,茫茫的草原就变成了这些民族人群书写盛衰成败的出发地。挥舞着战刀和马鞭,匈奴人第一个出发了,紧接着鲜卑人,然后是突厥人,再后是契丹人、女真人,之后是蒙古人,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踏着前人的足迹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如今,回首望去,他们奔腾而去的背影犹如一队队雁阵,穿过历史的天空渐渐远去……
雁阵飞去,为的是回到温暖舒适的过冬地。而北方民族依次相续地奔腾前去,为的却是要与人类历史的发展潮流融汇对接。这是一个壮观的迁徙,时间从已知的公元前直到当今年代。虽然形式不同,内容也有所变化,但这种迁徙依然不停地进行着。岁月的尘埃一层又一层,迁徙的脚印一串又一串。于是,经历过沧桑的草原充满了关于他们的记忆。在草原的这个记忆中,有他们从蛮荒走向开化的跋涉经历;有他们从部落成长为民族的自豪情怀;有他们建立政权、制定制度、践行管理的丰富经历;有他们敬畏自然、顺应规律,按照草原大地显示给他们的生存方式游牧而生的悠悠牧歌;有他们按着游牧生活的存在形态创制而出的大步行走、高声歌唱、饮酒狂欢,豁达乐观而不失细腻典雅的风俗习惯;有他们担当使命,不畏牺牲,奋力完成中国版图的大统一和各民族人群生存需求间的无障碍对接的铿锵足迹;更有他们随着历史的发展、朝代的更迭和生存内容的一次次转型与中原民族相识、相知,共同推进民族融合、一体认知,携手同步的历史体验;还有他们带着千古草原的生存经验,与古老祖国的各族兄弟同甘苦、共命运,共同创造中华文化灿烂篇章的不朽奉献……
承载着这些厚重而鲜活的记忆,草原唱着歌,跳着舞,夏天开着花,冬天飘着雪,一年又一年地走进了人类历史的二十一世纪。随着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节奏,草原和草原上的一切激情澎湃地日新月异的时候,我们在她从容的脚步下发现了如土厚重的这些记忆。于是,我们如开采珍贵的矿藏,轻轻掀去它上面的碎石杂草,拿起心灵的放大镜、显微镜以及各种分析仪,研究它积累千年的内容和意义。经过细心的研究,我们终于发现它就是草原文化,就是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的源头之一。它向世界昭示的核心理念是:崇尚自然,践行开放,恪守信义,还有它留给往时岁月的悲壮忧伤的英雄主义遗风!这样,当世人以文化为各自形象,与世界握手相见时,内蒙古人也有了自己特有的形象符号——草原文化!
精神生活的基本需求是内容,而文学就是为这一需求提供产品的心灵劳作。因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世界才会光彩夺目。文学也是应该这样。所以,我们大力倡导内蒙古的作家们创作出“具有草原文化内涵、草原文化特点、草原文化气派”的优秀作品,以飨天下读者,并将其作为自治区重大的文学工程加以推动。如今,这一工程开始结果了,并将陆续结出新的果实落向读者大众之手。
在此,真诚地祝福这项工程的作品带着草的芬芳、奶的香甜、风的清爽和鸟的吟唱,向大地八方越走越远!
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宣传部长 乌 兰
莫哈斯巴根,蒙古族,1950年生于鄂尔多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鄂尔多斯1943》《在那遥远的地方》《灰濛人世》《故乡的热土》《国之匹夫》等、中短篇小说一百二十余篇、电视连续剧本《鄂尔多斯婚礼》。作品曾获内蒙古自治区文学创作“索龙嘎”奖。荣获“全国职工自学成才标兵”称号。
译者:
马英,蒙古族,蒙名莫·策登巴拉,1969年出生于内蒙古阿拉善盟阿右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内蒙古音乐文学学会副主席、内蒙古政协委员。现任内蒙古阿拉善盟文联主席、内蒙古文学翻译家协会副主席。自1987年开始文学创作及翻译,在国家级刊物发表诗歌、评论数百篇。出版有诗文集《诗的岁月》《岔路之鬼》等五部,民间文艺专著《阿拉善长调民歌的生态理想》。翻译作品有长篇小说《苍茫戈壁》、诗集《苍天的暗语》《瀚海铃声》、儿童科幻系列《鼻烟壶的故事》等十余部。先后获得内蒙古自治区文学创作“索龙嘎”奖、朵日纳文学奖、八省区蒙古文学翻译奖,《花的原野》小小说大赛第一名等奖项。
鄂尔多斯1943上
鄂尔多斯1943下
一
四面环绕着高低不齐的小山丘,中间交叉流淌着许多的小河小溪,还有长满芨芨草的盆谷、一汪一汪海子的草滩和野草丛生的辽阔原野,这就是札萨克盆地。
急性子的夏季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离去,秋老人金色的画笔已将戈壁荒漠和草地染成了一片金黄。
坐落在哈日拉克山头南麓的一座圆溜溜的灰色蒙古包,从远处望去,犹似莽汉胸前的一颗乳头。
毡包外的四腿沙棘架子上摆放着破旧的毛口袋和驴鞍子,还用磨损的旧毡片压着几块羊皮子。
变了形的木门里时不时地有人进进出出。从他们忙碌慌张的样子可以看出这家里正发生着一件不寻常的大事。不一会儿从屋里传来“哇哇”的啼哭声,恃强凌弱的冷暖人世间又多了一个小生命。
此人就是本书里一直要写下去的洛瑞。
刚刚经历一场分娩生死苦痛的秀仁其其格,干瘪的嘴唇上咬出了一排牙印,已是满头大汗。在蒙蒙眬眬中她听见产婆惊呼。“哎呀,你可是幸运呢,生了个带把儿的!”心想要么她们哄我开心,要么真的得了个儿子,正思忖着,只见产婆用干净的棉花擦了婴儿的嘴,用红丝绳包扎了孩子的肚脐后裹在襁褓里,然后微笑着对秀仁其其格说道:“秀仁你就安心休息吧,是个绵羊羔子呢!”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羡慕之意。
在孩子满月的时候,邻近人家的女人带着孩子们前来道贺,还带来了特意缝制的婴儿衣物。
秀仁其其格将红脸婴孩抱给客人们看,拖着慢悠悠的步子给来人倒了酽酽的茶水,说东道西地聊着天。孩子的父亲眯着一对小眼,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心想:只有几头奶牛、不到一百只羊的我们家,添个孩子不见得是什么大喜事,有什么稀罕的。
正当男人如此思忖着不紧不慢地喝茶,只听得秀仁其其格问道:“我的儿子也该有个名儿了,你是当爹的,给起个好听的名字吧?”秀仁其其格为儿子取什么名想了很久,一天想三次也没想出什么满意的名字,于是便指望孩子他爹或许有什么好主意。
男人喝完茶,用碗巾擦着碗,说道:“嗨,不该操心的事你瞎操心,世上的名字多如牛毛,有的人叫着巴素、贝图格 ① 这样的贱名,照样不活得好好的吗?我们的儿子就随便起个名字吧……”
女人听了丈夫没有下文的这一番话,只好将就着先给儿子取了个“加扣” ② 的乳名,还暗自喜滋滋地想:我的加扣,这小家伙还是个儿子呢!
加扣长到五个月大的时候,平时对儿子不冷不热的父亲脸色突然有了好转。看到儿子张着小嘴天真地朝他嬉笑,父亲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怜爱之意油然而生。
于是有一天他对妻子说道:“扎嗨,儿子快满周岁了,该庆贺一下了。那头玉面绵羯子长得又肥又壮,我要摆一桌丰盛的羊背子大宴,拿出在圈肥里深藏了两年的烈酒招呼客人,让他们醉得不知道最后是从哪家门里出来的。”看到丈夫兴高采烈的样子,女人顺着说道:“我觉着黑眼羯羊的尾巴比玉面羯子的要肥大些,主席上就摆它的背子,那样再好不过了。”
小孩满周岁的时候,主家邀请了方圆百里的人家来吃喜宴。丰收的秋季,人们骑着膘肥体壮的骑乘从四面八方赶来。以图吉利,宾客们将特意准备的各色布料、钱物、玛瑙、珊瑚、珍宝等贺礼依次放在点心盘子里,手持一把用哈达裹着的剪刀从小孩头上小心翼翼地剪下一撮撮金黄柔软的毛发,祝福孩子长命百岁,吉祥如意。
按照惯俗,为预测孩子将来的行运,人们将堆满各种礼物的盘子放到孩子面前。望着琳琅满目的礼盘,天真的小家伙伸出小手就要抓,人们纷纷地喊道:“扎嗨,要拿就拿银元,一辈子享受富贵呢!”“要不就拿珍宝,或者糖枣也行啊!”只见那只胖嘟嘟的小手在这些银元、珍宝和糖枣上面犹豫着逗留了片刻,突然改变了主意,在礼品堆里胡乱拨拉一气,盘子里引人注目的几块银元咣当掉在陈旧的榆木桌板上。小家伙的眼睛追着响声望过去,看见那里用来割肉的木把利刃的北京刀,毫不犹豫地抓在了手中,令众人大吃一惊。
秀仁其其格的眼睛犹如怕蛇的人看见了蛇一般睁得溜圆,“噢”地叫了一声,上来就夺小孩手中的刀。方才还欢笑一片的人们立即安静了下来,暗自想道:说不定这小子将来会成为一个舞刀弄枪的乱世英雄,难怪那一双小眼睛转得那么机灵呢。虽这么想,但是人们还是说些好话安慰:“扎嗨,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个用刀尖子吃肉、用套马杆子放马的富贵之主呀!”
唉,不懂事的小孩子,还能说什么呢?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世上的一切事谁能猜得透呢。孩子的父母不止一次宽慰自己,但一想起小孩当众拿刀子径直往嘴里放的可怕情形便阵阵心痛。在加扣七岁的那年,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骑着褐色走马的壮年汉子。那人身着棕色的布衫,偏瘦的身材似乎都是筋骨,却也显得精干。黑脸汉子进门问好:“扎,平安如意,一切安好!”
“好,好,请上座!”
“草场可好?羊畜上膘吗?”
“好,好,都好。”
“绒毛收成好?毡子擀好了吗?”
“还好。我家今年擀的毡子厚实,都可以立起来呢。”
看到家中来了稀客,秀仁其其格慌得不知所措,连忙开火烧茶。丈夫和来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起劲。
整天也看不到几个人的加扣好奇地站在门口,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客人的木匣子手枪,心里痒痒得忍不住就要伸手去触摸。来人见状,佯装发威的样子把手揣进怀里,说道:
“呔!小孩子家过来,我看看有没有长着鸡鸡,我可是爱吃小孩的鸡鸡,见一个割一个呢!”
小加扣见了这个架势,并不说话,用食指抠着鼻孔狠狠地瞪了客人一眼,掉头就奔出门外。
本以为小家伙会吓得捂着裤裆跑开,不想这小子还挺倔,就好像狼见了猎人后为了体面还摆出一副不慌不忙的架势一样。将来这小子会有出息的。客人正如此这般地思忖着,只见那个小家伙手持了一把角把儿驼刀返了回来,一手向上提了提裤子,对着客人说道:
“你要是割我的鸡鸡,我也要割你的鸡鸡!”
父亲看见儿子拿着刀逼近客人,便大声呵斥道:
“呔,加扣你!不许和大人开那样的玩笑!嗨,小混蛋,快把刀子扔一边去!你听见没有?”可是加扣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瞪着客人看,那神情似乎在说你要是惹我,我也能叫你吃点苦头。
“哟嗬,这小子,还挺有性格!”客人以赏识的口吻说着,嘿嘿笑了几声,便不再理会,靠着被子径自歇息。
这个神秘的来客,并非是小加扣的一把刀子所能吓得了的人物。此人天生嫉恶如仇,见不得邪恶之人骑在别人的头上。在那个乱世他果然就挺身而出了。腐朽的大清王朝被熊熊烈火焚烧之时,他在里头添了一勺子油。
虽说出生在贫穷人家破旧的毡包里,此人却有着过人的智慧和胆识,知道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唤醒那些被人骑在脖子上也不敢出声的人们,发起了“独贵龙① ”活动,形成了一股反抗势力,令那些为了几两银子出卖土地和家园的败类闻风丧胆。
此人不仅是一个铁血硬骨的好汉,而且具有能够看透浸入五花肉中的慢性毒药的好眼力。在需要的时候连活人的眼睛也能够出卖的朝廷想用红顶子的官帽来收买他,不想他却自个儿剃了头发,成为一名可以开杀戒的“希尼喇嘛”。他就是乌力吉嘉日嘎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