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遥远》是一个接力赛式的穿越中央亚细亚的心理沉思故事。作品中几乎所有人都参加了这个漫游大地、寻求幸福尊严和自由的行动。
在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主人公李敬西的一生也是跌宕起伏:上中学时,在家乡参加共产党领导的农民暴动,失败后,不得不远逃新疆;西去的生死之途上,又经历西北军阀混战;一直到逃亡阿尔泰,流浪大戈壁,远去莫斯科,创办集体农庄,被抓去劳改……小说中另有一条时代的线:共产党领导的农民运动、日本侵略中国、国民党溃败、土改、“文革”、改革开放……大时代的风云变幻与小人物的悲欢离合融为一体。
一个从旧时代走过来的叛逆者、创业者、革命者,在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遇到了巨大的折磨与挑战;他没有倒下,也没有设法去昭雪曾经的重大阶段的历史误会——一种本可以澄清并可恢复其光彩身份的错误遭遇;他所表现的,是“已经过去的就过去了,往前走最要紧”的人生态度。
在生命的每个阶段,李敬西都是创造生活的人,都是没有屈辱倒下的跋涉者。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段,家族命运淡出他的历史视野,他要融汇到一种久已向往的浪漫归宿中去。
陕西作家王观胜西部文明小说巨著
《大秦帝国》作者孙皓晖作序推荐
王观胜(1948-2011),陕西三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原陕西作协文学院院长。著有小说集《猎户星座》《放马天山》《各姿各雅》《汗腾格里》《喀拉米兰》《阴山鞑靼》等。
序:西部文明小说的里程碑 孙皓晖
上部
下部
上部
引子
李敬西家族及其本人从东向西穿越中央亚细亚的行进历史,开始于明洪武年间山西洪洞县的大槐树下。山西洪洞县那棵有名的大槐树,被认为是中国西部移民的始发地。
这是一个不属李家独有、经过无数个西迁家族演绎的故事。李敬西对本家族的迁徙史最感兴趣的部分,正是那个从祖父那里听来的“天皇皇、地皇皇,平安无事上西方。鱼上树、牛上房,安家落户保无恙”的神奇故事。
这年初春,李家祖爷年仅十八岁。官家在大槐树下贴一告示言:不愿搬迁者,大槐树下汇集,愿搬迁者,在家静待。李家父母一商量,留下儿子独守故里。儿子送二老去大槐树下。但是他们很快发现上当了。官兵将来到大槐树下的人除老弱病残者,全双手反绑并脱掉鞋子,用刀在每个人脚小趾上砍一刀做记号,以防半路上跑回(时至二十一世纪,凡大槐树下走出的移民后代脚小趾甲都是复形)。官兵把来到大槐树下的精壮劳力,一一登记,发给凭照粮衣。父母才知道官兵要拉走儿子。二老抱着独子哭得死去活来。大槐树下成千上万的移民和亲人,哭声惊天动地,人们都听不见对方的说话。李祖爷挺直脖子,大声对父母吼道:“又不是上杀场哩,哭甚哩!”父母立刻停止哭泣,这一声吼,使大槐树下所有的移民,哭声立止。这一声吼,也使平时在家就暴躁如雷的十八岁李祖爷,获得了官兵的奖赏,他比所有其他移民多得了五倍的粮衣。
队伍开始出发,哭声又起。李祖爷挺直脖子,不顾父母的哭号,走在队伍最前面。但是,当大槐树下送亲的哭声在他耳边消失时,他还是回头望了一下。很可惜,他已看不见父母,只望见大槐树荫庇群生的巨大树冠和树上一团团黑色的老鸹窝。
西进的第二十天,便出现了一件令众人尴尬且激动的事情。一个孕妇,由于旅途颠簸或生产日期计算出差,在牛拉车上尖叫起来,那被绑双手的丈夫,蹲在路边,不知所措。那妇人倒灵醒,尖叫引来官兵,她对官士说:“老爷,解手!”官士解开她手上的绳,以为她要大小便(在以后漫长的路上以及从此以后的中国历史,都以解手为大小便的代用词)。因为离故乡已相当遥远,估计不可能有人往回跑,官兵给每个人解开了绑手绳。但是官士发现那个大肚子婆娘被解手以后,没有避过人去大小便,而是在更加宽广的地面上手捂着肚子打滚。几个年纪较大的女人,看出了她恐怕要生产,便扑上去试图按住她。但是几个老年女人的力气没法使她安静下来,便回头对男人们喊:“来一个外天人(男人)!”孕妇的丈夫,惧怕得有些可笑,丢开将要生产的妻子,钻进近旁的苞米地里藏起来。男人们大都避得远远的。因为中国人认为,男人看女人生产,要倒大霉的。十八岁脾气暴躁、毫无廉耻礼仪感的李祖爷若无其事地坐在不远处看热闹。他被一个老女人拉过去帮忙。
“搂住后腰不丢手!”那个老女人命令十八岁的李祖爷。
十八岁的李祖爷以老女人口令行事,而且非常到位。他伸出强劲的双臂,滑过孕妇肿胀的乳房,从背后搂起女人,放在车上的被褥上,女人双腿乱蹬,是不能再翻滚。这样,十八岁的李太爷便从女人背后看完了一个小生命分离母体的全过程。小孩出生以后,李太爷还自告奋勇地去不远处一个村,找来了孕妇必需的小米和鸡蛋。
夜晚,移民营地生起了一堆堆篝火,礼赞离乡以后的第一个小生命。人们以水代酒,大吃大喝,大喊大叫,唱桄桄子乱弹。最后演变为男人排长队,依次从车前走过,观看移民大军的第一个新生代。
“哎,娃他达(爸)哩?”一个人说。
这时,人们终于想起了那个胆小得有些可笑的丈夫。人们将他从黑暗中拉出,他哭得红鼻子绿怪的。人们问他为啥伤心,他拉着哭腔道:“多一口人,多一张嘴!”
“我的粮衣,给你两份!”人们听到黑暗中一个人高喉咙大嗓子吼道。谁都听出来,他是大槐下以高吼一声止住千万人哭泣的那位二杆子,同时他也是今天搂女人后腰的那个毫无廉耻的年轻男人。
“抹黑!”有人喊了一声。这是一个疯狂的、传统的对新生命的最高黑色赞礼。小娃降生后,对门邻居如果碰上小娃的爷爷、奶奶,都要将其压倒在地,用黑色的锅墨,涂其面部,愈多愈好。这个新生儿爷奶留在大槐树下的故乡。人们一窝蜂拥上去,不问三七二十一,将仍在哭泣的新生儿父亲,压倒在地,用篝火的黑灰,给那个胆小的男人,抹了个气壮如牛的黑包公。
“哎,那个小伙子哩?”一个人问。所有的人双手抓着黑灰,满营地转圈圈寻找十八岁的李祖爷。这时的李祖爷,一个人蹲在远离火堆的黑暗中,尽情地回味着白天他眼下女人的大腿和肚皮。人们怪叫一声,潮水般涌上去,将他压倒在地。
当他坐起来时,脖子脸全是黑的,只有眼睛和牙齿在星光下看起来是白亮的。平时脾气像风暴似的十八岁李祖爷,站起来柔声道:“我又不是娃他达,倒是抹球哩!”
“抹你哩!”众人齐声吼道。人们的疯狂程度已不可抑制。他们开始相互抹黑。满营地人声鼎沸,新生儿哭起来。黑不溜秋的李祖爷,跳上一个土坎,大声吼道:“别闹啦,娃要睡觉!”
人声一下子消失。
“真个就像他的娃!”一个人小声咕哝道。
一路上,他对产妇的照顾,大大超出了众人的想象范围。他帮那个愁眉苦脸的丈夫推车,帮他们烧火做饭,抱娃娃。最使众人目不忍睹的是,产妇解手,他都抢着搀扶。产妇在一旁蹲下去,他甚至扶着产妇的肩听响声。终于有一天,那个胆小的丈夫对他说:“兄弟,你趔远些!”
“大哥,这是甚话?”他不解地说。
“好兄弟!”蒙在被窝里的产妇发了言。
“你听!”他说。
“我不听,你俩过活去,我走呀!”丈夫说。
“过就过,谁还怕谁哩!”产妇又说。
他拉住那位丈夫的手说:“好大哥,你们寻个地方安家落户,把娃养大,好好过你的日子去!”便一拧身走开了。产妇起身在车上喊:“兄弟,咱一路走!”但是他不回头,径直走进夜色。
第二天一大早,官兵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一个军士问那个产妇:“那个愣头小伙子哩?”
“问他!”女人用嘴指指丈夫。
“老爷,几句话没说好,他单个走了!”丈夫说。
“朝西走了还是朝东走了?”军士又问。
“端朝西走了!”女人说。
“那就对!”军士说。
乔可 (2015/6/9 14:40:00):很好看!!
辛向阳 (2015/6/8 22:12:00):此书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