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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笔记散文选 王敦贤,1948年生于四川巴中,1973年发表作品,已出版《跋涉者的沉思》《何处是故乡》《国之痛》《见证天使》等10部散文,纪实文学。曾任中国作家协会第5、6届全委会委员,四川省作家协会秘书长、副主席。现为名誉副主席。《行者笔记》——王敦贤散文选是其最近散文结集。 王敦贤,1948年生于四川巴中,1973年发表作品,已出版《跋涉者的沉思》《何处是故乡》《国之痛》《见证天使》等10部散文,纪实文学。曾任中国作家协会第5、6届全委会委员,四川省作家协会秘书长、副主席。现为名誉副主席。 巴山风情
筏的怀念3
古楼山记10
醉卧花丛15
远去的背二哥22
怀念幺店子26
背篼31
老荫茶的回味34
澌波读山37
银耳的故乡50
永别了,薅草锣鼓54
南江桃园漫记59
桃园,桃源?桃源!65
如梦如幻中峰洞69
深山有婵娟72
十里妩媚响滩河76
鼎山二记80
三江水乡84
白衣访古88
秀丽出临江92
流连金家坝95
楼子三记99
唱歌的石林102
屐痕处处
昆明情话107
在杜甫的诗意中行走110
忆夹江,最忆千佛岩113
佛宝秘境115
鼓乐声中马帮来119
走盐源130
莫斯科,美丽的街景137
罗马尼亚作家间的情谊141
魂牵梦绕金碑茶145
茶香引我到高阳151
茶中之兰在云顶155
我与乌龙茶160
在“七碗茶”品乌龙164
买椟弃珠167
人物故事
生长在历史中的青藤171
真实的橄榄树175
汪曾祺琐忆182
有一种火叫王火187
刘忠国192
于之艾197
观音会首204
娥儿217
少年炳娃子之死223
深山人家227
“处女书系”中最后的一朵玫瑰231
诗浸文染苗长江235
难忘米沙240
短歌长吟
窝棚赋249
空白纪念册251
生命253
他们254
母爱255
手的特写256
心的袒露257
这过滤了的阳光,我不要258
幸福,一株奇异的植物259
蝉的歌260
乡村铁匠铺261
生命,应该是美丽的262
桂林写意264
泸沽湖秀色266
海滩拾贝270
会飞的纸鸢271
桥亭273
珍珠275
死水276
悲愤277
呵,核桃树278
山溪三题279
消亡了的路281
街树简历282
风呵,我的心永远伴随着你283 筏的怀念
常见到这样的画幅:烟雨迷茫,山影绰约,平静坦阔的江面上,一列竹筏逶迤如带。披蓑衣戴雨笠儿的放筏人竹篙轻扬,把一种柔润的悠然不尽之情从画面上挥洒下来……或者,阳光明丽,峰峦奇峭,山间小河,喷珠溅玉。小小木筏,从大山拐角处冲撞而出,健壮的山姑赤足横站其上,山风拂乱秀发,红朴朴的脸膛,因汗水的浸润,泛出一层彩釉样的光泽…… 韵味如江南丝弦的竹筏,灵动如山野短笛的木筏,给人以缠绵不尽的诗情,露珠般莹洁的清新,无疑都是极美的。然而,我深深怀念着的却是另外的一种筏。那是黄钟大吕般气势恢宏的筏.那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筏!多少年来,这幅放筏图一直张挂在我的心中,引领我闯荡礁石遍布、奇谲多变的人生,使我在得意时不忘前路,畏缩时鼓起勇气,困厄中挺直胸脯。在软弱时刚强,从屈辱中奋起,在卑微中傲岸…… 我的童年在川北南江县一个小场镇度过。经由县城而来的南江河与大河口(是一个场镇的名称,其实河并不大)蜿蜒而出的一条小河在上场口交汇.这便成了这场镇的地名——下两河口。(南江河上游还有一个上两河口)下场头有一棵硕大、苍迈的黄桷树,几十级石梯从树下延伸向一片坦阔的河坝。就在那棵枝叶繁复的黄桷树下,多少次,我看见放筏人把难以数计的木料扎成一张张巨大的筏,然后,夏秋洪水暴涨时,目送这巨大的木筏在人们的惊叹声中如脱缰之马,向着不可见、不可知的远方飞驰而去。 我没有考察过这种放筏的历史,只听说由来已久。而且,就在五十年代公路已修通之后,这种行业也还着实兴盛了好些年。那时候,每到桃花水发,下两河口那棵黄桷树下的河面上便拦起一根“保子”,把从南江河上游陆续放来的漂木收到一起,然后便开始扎筏子了。这种筏子,规模极大,一般由百多立方米木材扎成。最大的,竟达二百立方米以上(这相当于六、七十辆汽车的载运量了)。筏工们先用纤藤和撬棍把一根根木料极牢固地绑扎成一个长方形的平面,其上,再用木板搭成三个略高于筏面的平台。前边的一个叫做“梢台”,台上竖有一根粗大的木桩,放筏人叫它“王爷桩”,掌握方向的前梢条就绑扎在这桩上。后边的平台上照样绑扎有一根后梢条。中间的平台是营房;—— 一个用木棒和谷草搭起的“人”字形草棚。放筏时,十来个水手做饭、睡觉都在里面。 筏子扎好之后,就“等水”了,——等连续暴雨之后的洪江大水。洪水正在上涨时不行,因为水势尚不明朗;开始消退了也不行,放不多远,水势减弱,滩浅河窄,筏子会搁浅。最佳时刻是,洪水涨到一定的水位,稳定下来之后,将消未消之时。尤其在闯滩时,驾长必须准确、迅速地找准“燕子口”使梢。放这种大型木筏,最关键的人物是掌握前梢条的前驾长。谙熟沿途水文,经验极为丰富的老水手方能充当此任。掌握后梢条的叫做“后驾长”,任务只是配合前驾长行动。成败集于前驾长一身,这就自然形成了驾长负责制。扎筏子之前.先由驾长同当地木材公司签定合同,然后再由驾长“组阁”,招募后驾长和水手。 航线很长。从下两河口出发.过巴河,经渠江,进入嘉陵江。沿途经过的口岸计有巴中、曾口、平昌、三汇、合川,终点是当时川内最大的木材集散地——重庆。那时候,在下两河口人们的心目中,重庆是遥远得如海外仙山的大都市。有幸亲历那都市繁华的人,回到小街后,自然被乡人刮目相看。或许,这也是当时下两河口的年轻人能以上筏子当水手为荣的原因之一吧?水手们经历了那么多险滩恶浪和长长的水上漂流之后,在重庆领到丰厚的报酬,也会尽情地游玩几天——逛大街、看轮船、下馆子、转商店。而其中最高的享受,则要算看堂子戏了。下两河口的人,喜好川剧成癖。除了经常性地凑份子延请外地剧团来演出外,还自发地组织了一个专唱川剧的“俱乐部”,义务性地不时公开演出。那时候,乡下人要看戏,一般都在敞坝子里搭一个临时舞台,这叫做“野台子”。下两河口这个古老的场镇,条件算好的了,也只有一个很高的“万年台子”。剧场呢,是“开放型”的,全无遮拦。观众自带板凳,看戏时伸颈仰望,作长颈鹿状。而重庆这个大城市里,尽都是正规剧场,(这便是“堂子”)进场后,自有带靠背的坐椅,舞台也不那么高,平视即可。这对于下两河口的川戏迷,无异身临仙境。而听到台上那些演员们或洪亮如铜钟,或娇颤如莺啼的唱腔,那真犹如醍醐灌顶了。如果有幸看到金震雷、高幕莲、陈淡然这样的名角登台,则更会惊喜异常,觉得不枉此生了。因此,放筏子到了重庆,无论如何,“堂子戏”一定是要看上几场的。除了欣赏,还有学习任务,——把这些大演员的戏记上几招几式,然后带回到家乡的万年台子上去,让无缘到大城市的乡邻们观赏。 水手们在重庆盘桓几天之后,给妻子或相好的女人买上一瓶雪花膏,给老人和细娃儿扯几截阴丹布或细洋布,再带些乡场上难以见到的糖果蜜饯,便登起草鞋踏上归途了。特别值得一记的是,水手们每次到了重庆,领到报酬之后,都要自认股子,凑在一起为家乡的俱乐部添置几样戏装或是一拨响器(锣鼓)。这些水手通达得很,在他们看来,能够把筏子顺利地放到目的地,已经是一件幸事。虽则经历了些险滩恶浪,在筏子上连续喝了几天混水,吃了好几天咸菜下干饭,但在这大城市里,看了些没看过的,吃了些没吃过的,(更何况还欣赏到了那美妙的堂子戏呢!)这已经足够补偿了。钱财,他们倒是看得很轻的。买几件川戏行头,回去让大家饱饱眼福,也算是答谢乡邻吧!因此,尽都舍得出线。下两河口俱乐部里.但凡像样的川戏行头,几乎都是放筏子的水手们这样一次次添置起来的。 放筏,一般都在白天,天黑时便找一个窝口停靠下来。也有放夜筏子的,那就全靠驾长的技术高超了。敢于放夜筏子的驾长,下两河口就有好几个。有时候,一伙喜好川戏的水手,事先约好,同登一张筏子。开筏前,营房里除放进米面衣物之外,还加进一拨川剧锣鼓。筏子过了陡滩密布的巴河,水势凶险的渠江,进入嘉陵江后,江面愈次开阔,水流渐渐平缓,暴雨过后,天空格外晴朗。入夜.月白风清。此时已勿需驾长掌舵,只需后驾长轻扳梢条,任其顺水漂流。这时候,劲促的川戏锣鼓骤然惊破夜的寂静,锣鼓刚罢,响起鼓板.接着,是高亢、浑圆的唱腔在江面上荡漾开去。《五台会兄》、《尚书问婿》、《营门斩子》等折子戏就这样一折一折地唱下去。那是何等奇妙的情景哟:流动的水上舞台,深夜不寐的演唱者,听众呢,是滚滚不息的江涛,是两岸无尽的山峰,是满天灿烂的星斗。何等诗意的场景、保等旷达、何等豪壮、何等热爱生活的放筏人哟! 筏子,浸透了下两河口人们的生活。放筏人的部分专用术语,已经转化成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词汇。如像问年轻人找到对象没有,问话会是:“找到连手(儿)没有?”某个女人忍受不了烈火般的爱情熬煎,毅然跟心上人弃家出走了。人们发布这条街头新闻时,用的语言是:“××跟××放了筏子!” 曾有过这样的事:下雨天,一伙水手聚集在上场头的一家酒馆里等水。等得无聊,便有人以一只卤鸡和一瓶酒打赌。赌什么?光着身子从上街走到下街。不料当即便有一个水手把胸膛一拍:“摆起!”提出打赌的人倒也爽快,马上把一只油亮亮的卤鸡和一瓶泸州二曲摆到了桌子正中。那应“赌”的水手默不作声地端起桌上的酒碗喝下一大口,闪身进了内堂。喧闹声倏然停止,一时间空气似乎凝固了。尽管推船放筏子的水手光着下半身操挠扳舵本是常事,但那毕竟是在水上。在这众目睽睽的大街上.他真敢撒野?大家正困惑着的时候,“砰!”内堂门打开了。那水手果真脱得一丝不挂,只见他把衣服捂住羞处,顺手从屋角抓起一根拦爪(一根长长的斑竹竿,头上装有铁制的抓钉,专用来抓水上的漂木和筏子的),一个箭步冲出门去,用极惊惶的声音沿街高喊:“筏子跑罗!筏子跑罗!—一”这喊声惊动满街的居民.纷纷站在屋檐下,用担心和焦虑的目光望着雨中的他和跟在他后面飞跑的水手们,全无责难之意。(截住冲跑了的筏子,那是如救火一般紧急的事啊!)至于水手们如何从下场口那棵黄桷树下先后钻进并未被冲跑的筏子的营房里捧腹大笑,折服于那个精赤条条的水手的机智,而那个水手如何以英雄的姿势踞于上首,慷慨地请大家分享战利品的情景,街民们自然就无从见到了。 这当然是一个恶作剧。但也说明了那一张张大筏子同下两河口的居民们心理上的联系。 下两河口每年都要放出好几挂大筏子.间或,也有失事的时候。那便是筏子触礁散架。但由于水手们水性都极好.筏子散架之际,抱着一根木料漂流,便可保性命无虞。我在下两河口住了好几年,只知有筏子失事,还从未听说过有水手罹难。最使我佩服的是,筏子失事后的水手们衣衫褴褛、不名一文地徒步回到家乡,却毫不沮丧。逢有街邻慰问,只嘻嘻一笑:“莫啥,二回又来。”果然,下一张筏子招募水手时,他们又尽都应募了!难堪的是驾长。不在于经济损失,经济损失并不大的。每根木料上都有木材公司的戳记,沿河两岸又都有捞料的人。他们知道这些都是国家的木料,打捞上岸之后,都整整齐齐地堆放着,在旁边立上一个“××打捞”的标记,等着水消之后,国家的人来收取。国家的人来了,按立方付给一点打捞费就行。——驾长看重的是名声。放垮一张筏子,名声也就垮下去了一大截,而且,带累了水手拿不到报酬,那自责的滋味也是很不好受的。一个驾长,要是连续放垮了几张筏子,那么,无需上头下文件,也无需人劝退,他便不再“组阁”了。如果还没有厌倦水上生活,他会退居二线,到其他驾长的筏子上去当后驾长。 最激动人心的是筏子即将开发的时刻了。当驾长向水手们发出了“上筏子”的指令,忙碌、紧张的气氛一下子便漫满了宁静、安闲的小街。一个个披蓑衣、拦爪的水手脚步匆匆,穿街而过。有的忙着称叶子烟,有的经过草鞋摊子时,说声“回来给钱!”提起一砣草鞋就走。有的远远朝着烧腊摊喊道:“十个猪耳朵,二十搭豆腐干!”丢去一张伍元大票和一句“回来算帐!”从摊主手中接过油纸包便走……逢到这种时候,人们便知道筏子就要启航了。于是,倾街出动,尽都朝下场口涌动,站在黄桷树下,屏息观看那动人心弦的一幕。 那是何等振奋人心的场景哟: 清澈、文静的河流不见了,岸边那些熟悉的沙滩、灌木、巨石不见了,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条洪波叠连、惊涛滚滚的陌生的大河! 咿咿呀呀的渡船不见了,轻巧如燕的打渔船不见了,寄托闲情的垂钓者不见了,一切在平静中讨生活的都避易远退了。 洪涛汹涌的大河发出持续不断的吼声。这吼声低沉、蛮野,把风声、雨声一概给压了下去,吞了下去。 偶尔,一根孤零零的木料,一堆互相纠结的柴草在水面浮游,但在强大凌厉的气势下,是那般无可奈何。一会儿在波峰间蹉跌,一会儿在漩涡中沉没…… 筏子,被牢牢拴住的筏子,像听到鼓角之声的战马,把手臂粗的纤藤绷得弓弦一般的紧直。它是那么急不可耐地要腾跃,要冲刺,要飞奔啊! 放筏人跳上筏子了。行李放进营房之后,七、八个水手一字儿在梢台上排开。驾长,则与众水手相对,站在梢条的另一边。一切准备就绪,驾长望空发出一声高亢、悠长的叫喊:“开筏子啰——”留在岸上的一名水手,听见这一声号令,便腾地跃起,高举手中利斧,“澎”地砍断牢系着筏子的纤藤,随即泅水登上筏子。这时候,驾长吼一声:“连手(儿)——”迅速地把水中的梢条压起来,稳稳“喂”给对面的水手。众水手齐声呐喊:“抬——”用肩膀接过梢条,使足力气,脚步一致抬给驾长。驾长又将梢条压起来,“喂”过去。这样几个回合之后,巨大的木筏便进入中流,在惊涛骇浪的簇拥下,飞奔向前而去了…… 我清楚地记得,每看到一次这样的场景,我幼小的心灵便受到一次强烈的震撼。 如今,这样的场景已不复再见了。随着森林面积的缩小和陆上交通的发展.筏子,在下两河口早已绝灭了踪迹。当年的放筏人不少已经作古,余下的也都渐渐老去。但我却怎么也忘不了,忘不了放筏人的豪爽举止,忘不了他们驾着筏子闯滩斗浪的雄姿,忘不了他们热爱生活、热爱家乡的优美情怀。我常想,如果我是画家,我定会用浓墨重彩画出开筏时那壮美的场面;如果我是雕塑家,我定会用狂放的刀法,塑出一组放筏人特有的形象。可惜我既不会作画,也不会雕塑,我只能用以上的文字,写出我对他们的回忆,对他们的怀念。 古楼山记
一辆车载一行人逃离盛夏溽暑中的巴州城,过后河桥向南急驶。枣儿垭、石门乡、凌云乡一晃而过。当汽车离开大路,向东拐进一条洁净无尘的沥青路时,车上有人惊呼:我们被淹没了!是呵,被淹没了,顷刻之间整车人便淹没在一大片蓝色的松林中,淹没在山花野草的清芬里,淹没在没有尘土、没有喧嚣、没有烟火的如水的宁静中了。车中的空调关闭了,车窗最大限度地敞开来,沁凉的松风和清脆的鸟鸣填满了整个车厢。一个个昏沉沉的头脑冰雪般清醒了;一颗颗烦躁不安的心止水般静定了。车在松林里左盘右旋地上行,约四公里,迎面一座古旧的石寨门兀现眼前,车驶进高大的寨门,在一个柳杉环立的院坝中停了下来,方知这不是山寨而是山庄——古楼山庄。 通、南、巴、平四县,夏日凉爽的地方不少,植被茂密、海拔千米以上的山峰更不少,但从市廛里出来,仅半小时便能登上海拔一千二百米的山峰,恐怕除古楼山外便很难找到了。 山庄不大,两幢接待客人的主建筑呈曲尺形矗立在院坝尽头。院坝里摆着一张方桌,坐在带松脂香味的凉风里品饮用古楼山泉冲泡的南江金碑茶,真乃人生一大乐事。正历数进入古楼山的“不亦快哉”,身后突然响起了“哗哗”水声,掉头一望,一直沉寂的一堵石墙凭空挂上了一道白花花高可盈丈的水帘,惊疑间,水帘倏忽消失,石墙复归沉寂。数分钟后,水声又起,水帘再现——原来是山庄的管理者利用此长彼消的原理精心构筑的一道景观。 饮完三盏茶,一行人都说有了两肋生风的感觉,这便是说想要走走了。于是便拾级而上,从林木森森的一号楼向右走进了一条林中的黄泥小路。行不几步,见一潭,有鱼数十尾畅游其间,中有木桥栏干。扶栏观鱼少顷,再向前去。前面是一段缓缓的石阶,石阶未经打磨,也并不中规中矩,但如此正好,像是一本线装的毛边书,虽不整齐,却不仅不影响书的内容,反倒觉得平添了一种别样的韵味。登上十余级石阶,东边有天光泄人,浓密的松林从这里渐渐稀疏,再登十余级石阶,东边的松树竟全然没有了——不可能再有,已是临崖处了。极高极陡的一道石崖。面前一块长约20米、宽约5米的巨石临高崖而卧,巨石斜斜地上延,呈扇形展开,边缘处围有钢柱铁链,最高处有一小小平台,台有名,名望乡岩。来到古楼山我心生恨,恨相见太晚,登上这望乡岩,则气从胸中升——升出了万丈豪气!在现代城市中处处碰壁备受委屈的眼睛,在这里象鱼归大海,鹰回蓝天了。目光纵横驰骋,了无障碍,千峰万壑尽收眼底。望得见十五公里外化成水库的波光,望得见巴州城边塔子山上的白塔,东面的寺岭乡、南阳乡,西面的上八庙、登文山,南面的应阳山、望王山,北面的枣林乡、阴灵山……象沙盘一样清晰地摆在眼前。远远的浅灰色的山影,是数百里之外的米仓山麓了,如果借我以鹰眼,当能望见米仓山下我童年生活过的下两老街,当能望见我度过青少年时代的南江县城了。把百里之外的目光收回来,收回来,收到数百米高的脚下。脚下是古楼三村的一片平畴。良田美地,桑麻蔗林,竹林中的院落,垅亩间的池塘,田地里劳作的农人皆历历可数,院落里鸡鸣、犬吠、鹅叫,猪打圈栏之声,声声可闻。直觉得望乡岩这名字不确了,应叫观景台,远景有波光山色,近景有人间好的故事。或可叫棲霞台,台上晨有烟霞,暮有夕岚,云卷云舒,伸怀可揽。叫“听涛石”亦可,卧于石上,听松涛阵阵,时而黄钟大吕,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时而嘈嘈切切,断断续续,若儿女私语。或可叫“邀月台”,月白风清之夜携酒来此,邀月共饮。但这些名字终归实了、俗了。莫若在这临崖之处植一道长栏。以“遍拍栏干”名之最好。有大抱负难以施展者,有大心事无处伸怀者,有大悲痛难以言说者,在这里当披发仗剑,,仰天长啸,把栏干拍遍。屈子会带着香草美人来,太白会跨鲸携酒来,烈士暮年的曹孟德会从沧海边的碣石来,一肚子不合时宜的苏东坡会从赤壁来,登罢幽州台的陈子昂、仗剑去国的伍子胥、千古女杰秋瑾、数尽历代帝王中的风流人物而后一概嗤之的的毛润芝都宜来此。来此啊,或把酒临风,或啸叫山林,或涕泗滂沱,或指点江山,把无限的心事诉于天地,把一腔豪气洒向云端。难以言说的悲痛在这里可以大声地说出来,说与滚滚松涛,汇入滚滚松涛!这里是挽断白发三千丈之处,这里是与尔同消万古愁之处,人生有多少抱负,人生有多少伤痛,人生有多少无奈,人生有多少垢辱,遍拍栏干,遍拍栏干,遍拍栏干,把栏干拍遍! 顺望乡台右侧的石梯而下,前为观音岩,右为情人洞。小径到此为止,前面再无去路。情人洞乃一方形天然石室,只不过未设门户。三面石壁,一面是山峰错落、梯田层层的天然画屏。室内有方形石桌一,长条石凳四,西墙下有一清浅小水潭,石壁上渗漏出的山水“叮咚”滴人潭内,若筝,若琴,若磬,不绝于耳,使这空谷中的寂静更为幽深。此处宜仙人奕棋,宜仕女焚香抚琴,亦宜三五知交煮茶品茗、观景赋诗。能在此处久留者,必是韵人。 从情人洞出来,原路返回复向前行,行十余步又见一岩屋,穿堂出室,右为绝壁,左为石岩。石岩起自遍拍栏干处,高低错落,逶迤延绵百余米,苔藓斑斑,草树蔓生。行二十余米,见石壁上凿龛造有打坐莲台的观音像,据石壁上之刻记,乃清嘉庆六年乡人捐资所建。从观音岩上十余级石阶,前面已无路可通,左边的石壁上却有一架陡陡的钢梯引人向上。上完钢梯,迎面是广播电视台所建的广播电视发射塔和机房,机房之上便是檐牙高啄,朱墙青瓦的玉皇殿了。玉皇殿建在古楼山的绝顶,殿侧近房顶处有一围着钢柱铁链的巨石。登上巨石极目四望,眼底尽是连山成片的松林,松林之大,何止万顷。 顺殿侧林中小径信步走去,新松夹道,蕨薇遍地。偶一回眸,见刚才登临之巨石像极了一条巨舰,——一条航行在万顷松涛之中、永不沉没的巨舰。经莲花石,出后寨门,松林中白刺花飘香,红杜鹃吐艳,鸟鸣声声,泉流淙淙。走了这许久,一行人非但不觉疲累,反倒说脚步愈来愈轻快了,正欲往能望见巴州城的南天门去,林中响了“啊——吙”之声,罗庄主派人叫我们返回山庄用餐了,虽游兴未尽,却只好返回。返程选了一条石板路,路边有石桌、石凳,随时可以歇息。又见三角凉亭数座。凉亭不大,虽为水泥钢筋所建,但以璃琉瓦作顶,亭柱施以朱漆,颇有古意。奇怪的是这山庄并无几个管理人员,但所有的道路、设施都如此洁净、整饬。经铁塔向下至二号楼,再向下便回到墙挂水帘的山庄了。 一桌饭菜尽显巴州本土特色:刀尖丸子、砣子肉、板栗烧鸡、椿芽炒蛋,肥腊肉裹面粉做成的肉和尚,虾米、蛋花、莞荽加醋熬成的虾米汤,浅黄色的黄荆叶凉粉、深黄色的米豆腐,一望便满嘴生津。酒也是巴中平昌所产的佳酿——小角楼。我虽为巴州人,但少小离乡,对巴州的风物景致所知甚少。没想到我巴州竟有古楼这样的好山,没想到古楼山竟有这样大一片松林,没想到万顷松林之中竞有“遍柏栏干”这样一个可以与天地对话的登临处,感慨良多。满座皆为主人,我虽在故乡,却独为客人。为表谢忱,惟有借主人之酒敬主人。敬文友旧雨高隆才兄,敬文也质朴、人也质朴的阳云贤弟,敬文思敏捷的才女陈俊,敬温厚善良的罗庄主。我本不胜酒力,但主人所敬之酒却概不推杯,一一饮下。炎夏溽暑,能在这如泉的清凉中与乡友就家乡菜饮家乡酒,醉倒在家乡,不亦快哉!不亦快哉! 意识却朦胧起来,视觉也朦胧起来,竟不知身在何处了。仿佛在玉皇殿侧的巨舰上看夕岚之中,红日在海一样的松林上缓缓下沉。又恍惚在遍拍栏干处手扶栏干看绚丽的霞光落进化成水库那粼粼的波光。又似乎是月明星稀之夜漫步在短松岗,左顾右盼,终不见左牵黄右擎苍的苏子出现。却有松涛之声响起,复有热浪滚滚扑来,蓦然惊觉,已身在巴州城了,梦中所闻之松涛乃市声耳。 古楼山莫非是我的一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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