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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爆临界
杜惠如一到办公室, 王铭传就跟了进来, 接过他的风衣, 往衣帽架上一挂, 说: “杜书记, 刚接通知, 市里有个会……”
国企改制,众生迷离。资本运作,各显神通。
张平、范小青、周梅森倾力推荐
杨刚良,江苏徐州人,1954年7月出生,毕业于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徐州煤气公司经理兼书记,现为徐州沛县人民政府顾问。出版有中篇小说集《白乌鸦》、报告文学集《天山南北徐州人》(合著),散文随笔集《绿色记忆》《晚香斋笔记》等。
本书入选江苏省作协2015年度“重点扶持文学创作与评论工程”重大题材项目。
1.电话响了,有个女人在哭
2.是他害了我爸! 3.刘大勋额上的伤疤 4.能得如此哀荣,值了! 5.改制,改制! 6.“神算子”千把句 7.千般柔情,万般蜜意 8.外号“松下裤带子” 9.渴望一场透地雨 10.天边涌来一团黑云 11.王二麻子的麦穰垛—谁想拽谁拽! 12.权世鑫的如意算盘 13.杜书记咋到这儿来办公? 14.二白的精彩表演 1 5 .“水晶包子” 16.相会在“街头暗号” 17.牛八斤的心里话 18.杜惠如的心事 19.淹子湖边的故事 20.高粱红P K 牛八斤 21.壮阳酒算是白喝了 22.牛八斤东北寻车 23.夜宿“热炕头” 24.贾继良发难 25.教训还不深刻吗?单等死了人你才警心! 26.算卦的纸条:父在母先亡 27.杜惠如的担心不幸成为现实 28.没戳破的窗户纸 29.多年喂熟的鸟儿,说飞就飞了? 30.改了制咱生意还能做吗? 31.拼着这个副处级不要了! 32.办公桌的朝向让他吃了一惊 33.流言四起 34.朱新誉与李重阳在较劲 35.职代会上,李重阳败得很惨 36.好戏还在后面! 37.来自淹子湖的孙德财 38.孙德财成了新天厦集团董事长 39.这制是一定要改的 40.薛娟还是很有佛缘的 41.两千多米长的“巨型炸弹” 42.我是改革的绊脚石! 43.陈旭跟杜惠如急了 44.真出了事,跑不了我也飞不了你们! 45.新蓝焰不是原来的老蓝焰了 46.薛娟的屁股被撕下一块肉来 47.炸出个刑事案件来 48.美国总统放个屁,咱这都能闻着味儿 49.小猫子把自己捆在小树上 50.闻若升把护照扔到纸篓里 51.高粱红要回淹子湖 52.我也可能被录像? 53.镜里有张女人惨白的脸 54.杜惠如想,改制给我带来了什么? 55.该让他知道婆婆是个娘 56.梅彩云的神圣使命 57.新蓝焰真的罢工了! 58.人家这样帮咱,咱能忘了人家? 59.孙德财说:这主意是我能拿的? 60.全市停气,龙城沸腾了 61.朱新誉一脸惊愕:白乌鸦? 62.飞来一群白乌鸦
1、电话响了,有个女人在哭
杜惠如一到办公室,王铭传就跟进来,接过他的风衣,往衣帽架上一挂,说:“杜书记,刚接通知,市里有个会……” 他“嗯”了一声,等王铭传继续往下说。见王铭传不说话,只盯着他的脖子看,觉得王铭传的目光有点儿怪。咋了,哪儿不对劲儿吗?低头看胸前,又看袖头,没发现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放了心,说:“你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王铭传从他肩头捏起一根狗毛,摇晃着说:“没看啥,就这个。” “哦,闹闹的毛。我家闹闹可招人喜欢了,一到家就往你身上爬,弄得你出来进去一身狗毛。” 王铭传只笑不说话。 “你还别说,小狗拱拱你,舔舔你,然后乖乖地往你肩头一趴,那感觉,嘿!” 见王铭传仍捏着狗毛在那儿笑,就说:“早上我还看过了,没想还有漏网的,竟让你给发现了,你的眼真毒!” “哪里,哪里,还是领导毒!其实,我啥也没看见,只看见这根狗毛。” 细细的,白白的一根狗毛,在杜惠如面前晃了晃,终未晃出什么花样,就让王铭传给丢到痰盂里。 “开会是吧?”杜惠如说,“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王铭传答应着,捡起桌上的铅笔和签字笔插到笔筒里,又把电话摆正了。茶几上有个水仙盆儿,刚刚换了水,鹅黄色的小花显得特有精神。暗红髹漆的面巾纸盒,雅韵悠然。王铭传抽出一张纸来,走到镜子跟前,擦上面的水渍,边擦边偷看杜惠如。见杜惠如也在看他,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出去了。 看王铭传走了,杜惠如就去看镜子。胸前、两臂、肩头,没再发现狗毛之类的东西,就打算去看桌上的文件。昨晚薛娟给他打电话,说这是个急件,请他抓紧看,他想看看这急件急到什么程度。 突然,他发现白衬领上有片红色印迹,似有似无的,如雪地上的一片翡色梅花瓣儿。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再想想刚才王铭传的眼神儿,心中嚯嚯地不安起来。赶紧扯过毛巾,在水盆里浸湿了,慌忙地去擦。 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有个女人在哭。谁呀?哭什么? 杜惠如的听力好,最善听声辨人,哪怕是很久前短暂接触过的,无论是打他的手机,还是打他的座机,他都能立即听出这人是谁。而今天,他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听出是刘艳玲在哭。 刘艳玲说她父亲死了。 杜惠如简直不敢相信,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刘艳玲的父亲刘大勋,是蓝焰公司的缔造者。可以这样说,没有当年的刘大勋,就没有如今的蓝焰燃气公司。 上世纪70年代,“五小”遍地开花,什么小焦化、小钢铁、小化肥、小造纸之类,一夜之间就红火起来。也就是这个时候,刘大勋受命组建了煤气厂。厂址选在城西的一片桑园。刘大勋带人刨桑树,除杂草,挖沟填塘,铺路造房,没用一年,龙城第一座焦炉就拔地而起了。焦炭供给钢厂炼钢,煤气送到食堂和锅炉房。在龙城市,煤气厂的职工是最早吃上用煤气蒸出的馒头,也是最早用上煤气烧的热水洗澡的,这一直成为他们的骄傲和自豪。再后来,焦炉更新改造,水桶粗的煤气管子通到城里,龙城市便昂首阔步地进入了燃气时代。 龙城市的燃气时代与刘大勋有割不断的联系,他是蓝焰燃气公司的首任党委书记兼总经理。当年,提起刘大勋,龙城少有不知道的。 杜惠如咋也想不到,自己的恩人、师长、蓝焰公司的缔造者、战争年代冲锋陷阵的英雄,这样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竟然也会死! 在急诊室,杜惠如掀开白布单,见刘大勋双眼紧闭,两颊潮红,神态安详地像熟睡。他疑惑地望着刘艳玲,刘艳玲仍红着眼在哭。他又抓住身边的护士问:“嗳,你们……你们咋不抢救?” “谁说没抢救?来时就没生命体征了。” “你看脸色,咋就没生命体征了?” 护士说,别看脸色红润像睡着了一样,其实,人早没了。这是煤气中毒的典型特征。 杜惠如这才明白,老人的确已经“走”了。 李重阳、陈旭,以及王铭传和薛娟,也都泪眼通红,围在杜惠如身边。刘艳玲被薛娟搀着,哭得瘫软在椅上。 杜惠如抹了把泪,走出急诊室,几个人也跟着出来。他说:“你们有什么意见?” 李重阳是副总经理,陈旭是常务副总经理。但按党委领导班子的排序,李重阳却在陈旭的前面,所以他就先开口:“明显是煤气中毒,可这事儿……好说不好听啊!” 陈旭说:“什么好听不好听,实话实说就是了!” “按理该实话实说,可这事要是说出去,丢人哪!”李重阳说。 “事儿明摆着,讳疾忌医哪成!要我看,倒不如就坡下驴,借这个事故进行安全教育,再集中进行违章用气整治。要不然,这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更大的事故随时都可能发生!真到那一步,更丢人!” 杜惠如一抬手,见两人不再吱声,就说:“我意见是这样,刘书记的逝世原因:脑溢血抢救无效。你们看哪?” 杜惠如定了调子,李重阳点头说行,陈旭虽觉不妥,却也没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他刚才反驳李重阳,倒不全因不赞成这个意见,而是因为这意见是李重阳提的。现在,同样的意见,出自杜惠如的口,他就勉强接受了。静下心来想,反正人已死了,无论你怎么说,死人是不能活过来跟你犟嘴的。再说了,这意见也不能说不好,搞了一辈子煤气安全,却死于煤气安全事故。玩了一辈子鹰,末了让鹰把眼叨了。这话说出去真不怎么好听。不仅刘大勋丢人,整个领导班子都毫无光彩可言。 思想统一了,杜惠如就丧事如何办理说了自己的想法,主要的意思是尽量往好里办。否则,既对不起这位蓝焰公司的缔造者,也对不起他的追随者。 李重阳把刘艳玲、薛娟、王铭传叫过来,要他们对外统一口径:刘书记突发脑溢血,经抢救无效死亡。最后又强调说:“咱可都是党员啊!起码的党性还是该有的。”大家都点头,表示和党组织保持一致。 2、是他害了我爸! 灵棚搭在紫薇花园的职工宿舍。 虽是冬季,尚不很冷,天灰蒙蒙的,是即将落雪的征兆。 杜惠如昨天很晚才离开,今天一早又来了。一下车,就看见孙德财送的大花圈。花圈是特制的,特点很明显,就是大,在一大片花圈中,老远就能看到它。 孙德财是新天厦集团董事长,三年前移居新加坡,生意也做到了海外。 孙德财的发达令人吃惊!就像眼前这只大花圈,随时能让人一惊一惊的。 想起孙德财初来时的情景,杜惠如心中感叹道:嗨!这人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运!当年穿着烂棉袄,束着破麻绳的孙德财,谁能想到,竟有今天的辉煌! 蓝焰人冬季取暖,大都会用一种简易取暖炉。炉子本是从商店买的那种烧煤用的铸铁炉,烟煤、白煤、焦炭都能烧,装个炉胆还能烧蜂窝煤。铸铁炉子买来,拿根拇指粗的铁管子,一头敲成鸭嘴扁,另一头接根软胶管,再接到煤气管子上,取暖炉就成了。一扭阀门,鸭嘴就冒气,划火点了,火舌就呼呼有声。但这种炉子不安全,稍有不慎就会出事儿。蓝焰人有经验,知道让“火等气”,不会反过来让“气等火”。“火等气”就是先把引火点着,再开气阀,煤气出来就遇到等在那里的火,“噗”地一声烧起来。要是先开了气阀,煤气很快充满了炉膛,这时你再点火,“咣”的一声,炉子就炸飞了。蓝焰人很少犯“气等火”的低级错误。但这炉子还有一个致命问题,最怕意外熄火。一旦熄了火,煤气还呼呼地冒,就会造成煤气中毒或引发爆炸。曾经中毒死过人,也曾发生过爆炸。历任领导都禁止使用这种炉子,却始终也没能禁得住。 为啥禁不住呢?毒品有害都知道吧?可还是有人吸;贩毒可能被枪毙都知道吧?可还是有人铤而走险。再如公安法院检察院法律法规一应俱全,可仍有人贪污受贿杀人放火犯各种各样的罪。为什么?生态平衡!上帝造了老鼠,跟着造只猫,也是考虑平衡问题。谁不知道这种取暖方式不安全?血淋淋的教训也不止一次,可哪一任领导真正禁住了?哪一任领导都知道自己解决不了,但哪一任领导又都毫不例外地严禁。禁不禁是态度问题,禁不禁得住是能力问题。谁都不愿输在态度上。至于能力,谁去认真考虑?反正现在当官也不全靠能力。 “放屁!这是谁说的?”杜惠如问。 说是小猫子说的。杜惠如就说:“上帝怎么造出这么只赖猫!” 按理说,谁家用这样的炉子,刘大勋都不该用。他在任时下的禁令最严,治理违章用气的力度也最大。如今不在位了,却带头违禁用起了简易取暖炉,谁想得通?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其实责任不在刘大勋,炉子是牛八斤弄的。牛八斤心疼老泰山,早想给他弄个取暖炉,可一提这事儿就挨骂,刘大勋宁愿天天抱着热水袋,也不让牛八斤弄这样的炉子。可这一年多来,刘大勋常有些怪异举动。有时手里拿着眼镜,还到处找眼镜,我的眼镜呢?有时泡茶,能把开水倒进茶叶桶,然后就到处找热水瓶椎,找了半天,才从糖瓶里找出来。 牛八斤说,你爸爸老年痴呆了。刘艳玲回他一句,说你爸爸才老年痴呆!牛八斤就笑,说俺爸爸要能老年痴呆还是他的福了,三十多岁就“走人”了,什么福也没享,哪像你爸,还有得老年痴呆的福。 牛八斤还对刘艳玲说,要不然咱试试,看你爸是不是老年痴呆?刘艳玲说牛八斤会出花头,就生气不理他。隔天,牛八斤说他试过了,老人真的痴呆了。刘艳玲就骂他放屁。他说我不放屁,你也别放屁,你只管放心,我的试验绝对准。我对你爸说了,要给他弄个取暖炉,他竟然说好。你说,要不是老年痴呆了,他能答应? 牛八斤就弄了取暖炉,屋里就暖烘烘的,刘大勋就在炉子边的躺椅上睡着了…… 这一睡就再没醒来。 刘艳玲懊悔地说:“都是牛八斤,是他害了我爸!” 杜惠如就说:“八斤也是好心,你别怨他。再说,你一嚷嚷,事儿就张扬开了。上边知道了,今年的安全奖就得泡汤,这个责任你能担?” 牛八斤跪在灵前,以头触地,放声大哭。他哭了半天,也没人来劝。就有点儿奇怪,咋没人来劝? 牛八斤刚得信儿就哭了一阵子,该流的泪也流了不少,心中的悲伤已宣泄得差不多了。这时最好能有人来劝,他也好趁势起来歇歇,总不能没完没了地这样哭下去。还是没有人来。只好捂着脸哭继续哭。边哭边透过指缝往外看,就看到了小猫子,朝小猫子招手。小猫子装作不懂,只瞅着他笑。小猫子旁边还有几个,有的叼着烟,有的捂着嘴,有的抱膀子,还有的晃着腿,全一脸怪笑地看着他。 杜惠如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心想,你牛八斤平时没个正行,整天想着法儿捉弄别人,也该轮到人家来捉弄你了。你就多哭一会儿吧,老泰山对你那么好,也该好好哭他一场。就坐着不动,看牛八斤如何接着往下哭。 李重阳来了,小猫子给他递烟。小猫子摸摸身上没有火。李重阳口袋里有只漂亮的打火机,但他没往外掏,他得等小猫子给他点烟。小猫子回头问:“谁有火?” 没等别人搭腔,牛八斤忙说:“我有!”说着,从地上爬起来,掏出火机为李重阳点了烟。 小猫子说:“嗳!嗳!你怎么回事?没人拉你就起来了?还真是老话儿说的,儿子哭爹,惊天动地!闺女哭爹,撕心裂肺!女婿哭爹,黑驴放屁!” 牛八斤飞起一脚,踢在小猫子的腚上。 3、刘大勋额上的伤疤 杜惠如出生不久,父母就牺牲在龙城解放的炮火中。刘大勋抱着他来到一个农家小院儿,把他交给一个正在哺乳的荷花,又匆匆回战场去了。 十几天后,龙城解放,大军继续南征,刘大勋却因伤重留在了龙城。 又三个多月,刘大勋伤愈,辗转找到托孤的村子。见杜惠如咧着小嘴朝他笑,就想,这个年轻的女人能有多少乳汁,养着两个孩子,竟把孩子养得这么招人喜欢!当他知道这女人还在襁褓中的亲生儿子已在空袭中死去时,“扑嗵”朝女人跪下了,重重地把头磕在黄土地上…… 荷花把这个孩子叫三狗。三狗吃奶吃到十个月,老家来人把他抱走了。三狗走了三个月,荷花也哭了三个月。 再见三狗时,三狗的婶娘说:“试试三狗还认识你不。” 几个女人坐在院中等三狗来认。三狗刚会走,还不会说话。婶娘把他往地上一放,他就摇摇跩跩地跑过来。跑到离他最近的女人跟前,见女人伸手要抱,他先站住,然后就绕过这个女人,一头扎在荷花怀里。荷花搂着三狗,眼泪扑簌簌地掉,说狗儿!我的狗儿!狗儿朝她咯咯地笑。婶娘就逗三狗叫花娘。荷花就听到一个清晰的“娘”字。婶娘说,我天天教他喊娘,就是教不会。你一来,他就叫你娘,看来你才是他娘。 三狗管荷花叫花娘。花娘虽然不能天天见狗儿,心中却没有一天放得下他,即便他当了大官儿,在花娘心里,仍然是自己的狗儿。 花娘的男人姓侯,年轻时人叫她侯嫂、侯婶儿,再后来,就把她叫成侯奶奶。但她始终是狗儿——杜惠如的花娘…… 花娘听说刘大勋走了,就从箱子里翻出蓝花布包,里面包着只军上衣的口袋盖儿,这是当年刘大勋从胸前撕下来的。刘大勋把口袋盖儿交给花娘,花娘从蓝印花罩衫上扯一粒疙瘩扣给他。两人相约,以后就凭这个来认孩子。刘大勋原以为要随大军南下,却因负伤留在了龙城。以后,两人都没提口袋盖儿和疙瘩扣的事…… 花娘颠着小脚来了,高粱红迎上去搀着,杜惠如也过来拉着手说:“花娘,你也来了。” “我能不来吗?”就不再多说。由高粱红搀着来到灵棚前,往地上一坐就哭起来:“刘营长啊——你咋就走了呢——刘营长啊——” 杜惠如想将花娘搀起,花娘却自顾地哭。薛娟和梅彩云红着眼蹲在花娘跟前,劝她别哭坏了身子。 花娘抹把鼻涕止住了哭。薛娟和梅彩云两边搀着,高粱红在身后掐住胳肢窝,她借力站起来,慢慢走到供桌前。桌上那件缺了口袋盖儿的旧军衣,被刘艳玲叠得整整齐齐。花娘拿起旧军衣,回身坐在麦草上,从蓝花布包里取出口袋盖儿,仔细地往上缝。缝好又往口袋里掏,触到一个圆圆硬硬的东西,知道是那粒疙瘩扣。心里念叨:我把口袋盖儿还你了,疙瘩扣你该还我呀。疙瘩扣在里面不出来。花娘知道,是让刘营长拿线缝在里面了。想想这是最贴心的地方,便把衣服叠齐放回原处。又抬头看刘大勋的遗照,十几年前拍的,虽年逾花甲,仍不失军人的威武。眼睛似含笑意,又似有一丝忧郁,没有眼泪。 眼泪在花娘的眼圈儿里打转。 杜惠如说:“花娘,回家去吧。你这就算送他了。天寒地冻的,有我们这些晚辈,你就放心吧。” 花娘说:“放心,我放心。”然后又嘱咐道,“狗儿,你可要好好发送刘营长,他这一辈子可是不容易!想想文化大革命受的罪,嗨!……”说着又撩衣襟擦泪。 “我知道。”杜惠如说着,脑海里就闪出文革时刘大勋挨斗的场景来。 朱新誉忙得东一头西一头,时不时地来向杜惠如汇报一些细节,然后又据杜惠如的意见进行调整。总之,他是全心全意贯彻杜惠如的指示:让刘书记风风光光地走。 杜惠如说刘书记作了那么大贡献,为他花费再多都不过分!国有企业嘛,咱自己的事儿! 权世鑫来了,杜惠如装作没看见,继续跟朱新誉说话。 权世鑫过来招呼:“杜书记,你也来了?” 朱新誉说:“看你说的,杜书记能不来?” 权世鑫笑了笑:“你看,我这几天,身体……那个……住了几天院。昨晚孙市长请吃饭,听他说才知道的。你看,拔了吊针就来了。”说着伸出胳膊让杜惠如看针眼儿。 杜惠如也不认真看,却问:“昨天跟孙市长一起吃的饭?” 权世鑫“嗯”了一声,意思很含糊,很难辨出是肯定还是否定。见两人没有继续跟他聊下去的意思,就说:“我去给刘书记行个礼。” 朱新誉望着权世鑫的背影说:“整天这个市长请吃饭,那个书记邀喝酒,真的假的?” 杜惠如说:“我刚跟孙市长通了电话,孙市长还在深圳呢,去了三天了。” “我说嘛!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 “别说这个了,你等会儿问问王铭传,咋没通知他?” 刚好王铭传过来了,朱新誉就问他为啥不通知权总。 王铭传有点儿委屈,说:“他说了我没通知他?” “你就说通知没通知吧!” 王铭传掏出手机,说:“你看看,我发给他的短信。” 朱新誉不看,说:“短信就那么可靠,你发了人家就能收到?” 王铭传又按了几下,再给朱新誉看:“这是他回的短信。” 朱新誉就看到了权世鑫回复的短信:“知道了。我在住院。” “权总住院也没听你说?” “谁知道他真住院还是假住院,三天喝了四场酒,能有什么病!” “好了,我知道了。”朱新誉说。 王铭传噘着嘴,朝灵棚前的权世鑫剜了一眼。 权世鑫三鞠躬,抬头就看到刘大勋额上的疤痕,心里咯噔一下,眼前就出现一棵老榆树。大瘤子把树干鼓得像个孕妇。疤痕就是撞在这个瘤子上落下的。权世鑫的心咚咚直跳,转身想离开,却又看到供桌上的旧军装。“文革”期间,刘大勋挨斗时就穿着它。权世鑫还让刘大勋交代这口袋盖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跟潜伏特务的联络暗号?刘大勋始终没说。所以,至今权世鑫也不知道这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现在,看到口袋盖儿已被谁缝上了,疑惑也就更大了。 突然,他无端地打了个寒噤,头皮一阵发紧。觉得花圈挽带在脑后哗哗地飘,就伸手去护脑袋。风吹倒了花圈,花圈朝他盖过来,他双腿一软就被花圈盖倒在地。待人们掀掉了花圈扶他起来,他竟有好大一会儿不能说话。 一直都没风,咋就突然来了一股子风?都觉得有点儿怪。谁也不知该不该开口说点儿什么。 小猫子见权世鑫失魂落魄的样子,没话找话地说:“权总,你老家有树吗?” 权世鑫长出了一口气,说有。 “有椿树吗?” “有一棵,就在俺家院子里。” “那你咋还长这么矮?” 听出味儿不对,权世鑫就不再接腔。小猫子也不好再往下说了。 朱新誉把话拾起来:“长高长矮跟椿树有啥关系?” “咋没关系?”小猫子借着朱新誉的话说,“小的时候,大人见孩子老不长高,就让他天天抱着椿树唱:椿树王,椿树王,你长粗来我长长,你长粗来打嫁妆,我长长来穿衣裳。”小猫子学唱完了,就问权世鑫,“小时候大人没让你抱椿树?” 权世鑫瞪他一眼,不回答。 朱新誉却一本正经地说:“抱肯定是抱了,唱也肯定唱了,我估计词儿让他弄反了。所以,椿树就越长越高,咱们权总就一直往横里长。” 杜惠如呵斥小猫子,让他不要胡说,算是给了权世鑫面子。 权世鑫说还得打吊水,晃晃地走了。 杜惠如说:“小猫子你啥时都没个正行,不知道三纲五常!再怎么说,他也是公司领导,开玩笑没个分寸!” “分寸?那得看跟谁。你说,我跟你开过玩笑吗?我跟朱主席开过玩笑吗?就今天这场合,我是顾及咱们刘书记,要不然……” 杜惠如嘴上批评小猫子,实际是敲山震虎,他是看朱新誉也跟着小猫子出权世鑫的洋相,就有意点了他一下。班子成员之间应该互相尊重。再说了,在群众面前,至少得维护领导干部的尊严,不然,干部哪来的威信? 朱新誉心跟明镜似的,待小猫子走后,就对杜惠如说:“我就是看不惯,又自私,又没个实话。还有,‘文革’时把刘书记整得那样,想想气就不打一处来。” “那也得分场合,不能让群众看我们整天鸡叨鹅扭的。” 正说着,余再成过来了,他说刚才见千把句了,好像千把句已经知道了刘书记的真正死因。 “他想干什么?”朱新誉问。 “还吃不透他是啥意思。” 杜惠如说:“你去探探他的口风,注意,不能让他往报上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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