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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详注新评4册
《聊斋志异》是清代著名文学家蒲松龄的文言短篇小说集。蒲松龄是一位充满现实关怀的文学家,他的小说,构思奇特,情节曲折,人物生动,既包蕴了深厚的文化传统,又与当时的社会民情密切联系,文笔简练,情韵悠长,并且富有隽永的乡土气息。该书以其杰出的艺术成就把我国的文言小说推向了高峰。
本书注评者研究《聊斋志异》多年,对作家遣词之用心体察入微,注释部分,小到字词训诂、人名、地名,大到社会制度、历史背景,都做了准确、详尽的注释;评点文字,则眼界开阔,注重探明其本事、源流、事理,参照中外有关文献,阐发文本深层隐含的微言大义,很好地揭示了小说的艺术价值。
序
我与伯陶先生为文字交。他积多年研讨,作出一部《聊斋志异详注新评》,行将出版,邀余作序。恭敬不如从命,虽老迈笔涩,还是勉力再作一篇未必能为之增光的短文。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无疑是中国古代志怪传奇系统文言小说登峰造极的宏著,不独在中国持久地拥有众多读者,而且很早便走出国门,饮誉世界文学之林。 蒲松龄一生读书、教学、著书,从弱冠之年便开始热衷记奇闻异事,作起小说来,曾经受到友好的劝诫和不友好的讥讽,认为谈鬼说狐不是正经文章,于世无益,可怜无补费精神,妨碍了科举前程。他作此等小说是投进了自己的生命的,在花妖狐魅的奇情异彩的故事里,寄托着一位科举失意的穷书生的人生苦乐,他的悲哀、梦幻、思索和伤时忧世的心肠。他饱读经史,体悟到了文学的超现实功利的价值和生命力。所以,他虽然在一次乡试落榜后对友人发出过“狐鬼事业属他人”的感叹,意思是自己不该做这等小说了,但他还是执著地继续年复一年的写作,直到年逾花甲,方才逐渐辍笔,前后长达四十馀年。 蒲松龄位卑家贫,生前无赀刊行其著作,死后其子、孙曾多方谋求私家和官家的资助,都未能如愿。然而,在他生前不断写作的时候,已有友朋借读传抄,名位甚高的大文人王渔洋索读、评点、题诗后,声名日高,传抄之风日渐高涨,死后尤甚。半个世纪后,在浙江严州做知府的赵起杲,就自己得到的几种规模不一的抄本,会同著名经营图书者鲍廷博,编校刻印了十六卷本的《聊斋志异》,世称青柯亭本。随之,多地书铺竞相翻刻重印,接着又有注释本、评点本、图咏本相继出来,风行天下二百年。 青柯亭本编刻在清代文网严苛的时段,编刻者汰弃了三十馀篇有碍时忌的篇章,删改了一些词句。上个世纪中叶,移居辽宁的蒲氏后裔将其家珍藏乃祖《聊斋志异》的半部手稿上交政府文化部门,引起了社会关注,北京文学古籍刊行社影印出来,青柯亭本的分卷、篇目及文字上的差异就显现出来了。张友鹤适时汇集手稿本、前出之辑佚本和所见之铸雪斋抄本,整理出一部《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由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印出,结束了青柯亭十六卷本独行的历史。 “三会本”在《聊斋志异》传播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嗣后出版的新注本、赏析本、新的外文译本,大都是沿用其卷次、篇目和文字。但随着几部《聊斋志异》的早期抄本的发现和研究的深入,“三会本”的缺陷也显露出来了。一是几种早期抄本分卷不一致,可判定是直接据手稿本过录的康熙抄本与手稿本只分作几册的情况一致,“三会本”依照铸雪斋抄本分作十二卷,显然不是“作者原定卷数”。二是铸雪斋抄本与手稿本的异文最多,多是抄主擅自随意改篡,“三会本”于手稿本不存的约半数篇章,基本依从铸雪斋抄本,便欲求接近手稿而适得其反了。这便又一次地提出需要重新整理这部古典小说名著的问题。 新世纪伊始,齐鲁书社推出了任笃行辑校的《聊斋志异全校会注集评》本。新整理本依据蒲箬《柳泉公行述》、张元《柳泉蒲先生墓表》称“《聊斋志异》八卷”,手稿本、康熙抄本分册的实际情况,编成八卷本,又依铸雪斋抄本、二十四卷抄本总目编次基本一致,易名“异史”的抄本亦大体相当的情况,排定了八卷的次第,基本上恢复了原书的原貌。文字校勘,手稿本存有的篇章以手稿本为底本,手稿本不存而康熙抄本所有的篇章,以康熙抄本为底本,剩馀的百馀篇则酌情以青柯亭本或“异史”本为底本,校以其他本子。这也基本上接近了原作文本。 伯陶兄作这部《聊斋志异详注新评》本,就是以任笃行的“全校本”为底本。我上面简要勾勒出《聊斋志异》刊行本的历史变化,意思便是想说明这种做法大方向是正确的。全书分作八卷,其中五卷的篇目文本,都是复原了作者手稿原貌。至于另外三卷的篇目组合大体参照铸雪斋抄本总目次第确定,或有可议之处,但约半部不存的手稿是否果为整齐的四册,是否本来就存在着误置错简的情况,难以做出更理想的所谓贴近手稿原貌的调整。这样不仅可以省却烦琐的诸本文字校勘,也是对前人劳动成果的尊重。事实上,他也还是十分认真地对底本文字间的句读、校勘、字词的失误,一一做了改正,比底本更完好了。 《聊斋志异》是古代汉语文言小说。文言是由来已久公私约定的书面语言,只有读书人才能够写作,也成为文化素质和文学才能的标尺,讲究词采和使事用典,博学能文之士才能写得好,读得懂,写作者显现出其文才,阅读者能领会其文笔高妙,具有超语言的文学性。蒲松龄饱读诗书,曾经用心研读古代典范的骈散文,涵养甚高,经史成语典故,顺手拈来便有韵致情趣,赢得了当地官绅乃至文学名流的称赏,代人歌哭,代人捉刀,成了他难以摆脱的重负。他作心爱的《聊斋志异》更为用心,将两千年前司马迁开启的传记文学之文笔,施之于小说的虚构叙事,更加无所拘束,写人叙事绘景状物,极尽揣摩之能事,将古老的文言的表现功能发挥到了难以再超越的境界。这自然也给一般粗识字的读者造成了阅读和理解的困难。所以,青柯亭本风行全国后,便有吕湛恩、何垠的注释本,何守奇、但明伦、冯镇峦的评点本,都对读者阅读、理解文本和作品广泛传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由于近世白话文取代了文言文的主导地位,文言不再是公私通用的书面语言,名副其实地成了古汉语,再加上文学观念的变化,《聊斋志异》与现代读者的语言隔膜就更大了。所以,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就有多种《聊斋志异》的全本、选本的注释,或者再加白话译文、评析的本子出来。由于著者学养、研究深浅程度的不同,这些本子各有其优长处,也难免各有其缺失,注释、评析或多缺乏创新意识。 伯陶兄作的《聊斋志异》的书,书名题曰“详注新评”,表明其新作之书与前出之注评本有别而超越之,文本语词注释超常的详尽详细,评析完全是自己别出心裁作出的,与前出诸书是不一样的。我有幸先读了这部书的文稿,感觉到伯陶兄长期做出版编辑工作,文史积累甚富,于《聊斋志异》尤喜研读,作此书是有自己的积久而成的思路,个中有一般为这部小说名著作注作评者没有明确意识到的地方,这就是作注释要让今后的读者读通文章,读得更深细,理解得更深切,领会到文本深层的意思和作者文笔之奥妙。 伯陶兄注释确实太周详,语词出注极多,这有多方面的考虑。古文与现代读者渐行渐远,许多字词、成语典故已不为人知道,乃至完全消失,不能不加以解释;前出之注本乃至现代权威词书解释错了的,注文要做些辨正以释疑;古字词往往有多个涵义,要依据文本既定的语境做出最贴切解释,都可见伯陶兄作新注十分细心,也极为用力,多有发前人所未发者。这里举个例子:《司文郎》是《聊斋》名篇,故事是围绕着科举制艺文进行的,叙述语言和人物话语活用了许多经史语句,前出之注评多不经心深究,只能囫囵地明白其大致的意思,难以达到透彻深切的理解。如小说开头写鬼书生宋生:“白服裙帽,望之傀然。”前一句诸家注本多失注,后一句“傀然”多注为“魁梧、高大”,现代权威词典中“傀然”条便依之释义。有注家察觉到释义为“魁梧、高大”不甚贴切;怀疑“傀然”似应作“傫然”,为“颓丧貌”,改字为释,难称妥当。其实,这都是由于不明白“白服裙帽”隐喻的意思。此四字出自《南齐书?豫章文献王传》,是六朝时的便服,不是“朝服”,联系小说后面宋生自云是前朝秀才,明清易代之年遭难而死的游魂,可知他穿着前朝服装,而不是新朝的装束,当时人自然感到奇异。《周礼?春官?大司乐》:“凡日月蚀,四镇五岳崩,大傀异灾,诸侯薨,令去乐。”郑玄注:“傀,犹怪也。”这里“望之傀然”就是令人感到奇特的意思。这就切合人物身份,个中隐含尊重意思。这篇小说中,轻浮狂妄的馀杭生提出“校文艺”,温厚的王生拈出《论语》“殷有三仁焉”句为题,文高思敏的宋生随口用《孟子》里的话破题:“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夫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已矣,何必同。”前出注本没注出宋生话的出处,从而也就理会不出宋生是巧换“三仁”的概念为“三人”,是讥讽狂妄的馀杭生与之不同道,也就是不是一路人。如果读者不明就里,恰如伯陶此篇“简评”所说:“这势必辜负了蒲翁的一片良苦用心。” 伯陶注释《聊斋》,眼界开阔,小说文本中出现的人名、地名、物名、事件,即便不甚关乎作品大体者,都不轻易放过。如辨《金姑父》篇的“东莞”应为“东关驿”,《夜叉国》中的“交州”应依二十四卷抄本作“胶州”,《沅俗》所言“沅江”应为“元江”,《尸变》中的“搭帐衣”实为“送给死者的衣衾”等,不仅与文本叙写的情况相吻合,对读者也有增长历史文化知识的意义。出于这种思路,伯陶作“简评”也冲破了一般就小说所叙故事情节揭示其意思意义的模式,注重探明各自的本事、源流、事理,参照中西有关文献,引生出文本深层隐含的微言大义。如《土化兔》篇不足五十字,记清初战功卓著、官封靖逆侯的张勇镇守兰州时,猎获之兔“中有半身或两股尚为土质”,“一时秦中争传土能化兔”。片言只语,纯属志怪异事,因而不为选评家重视。“新评”由张勇原为明朝副将,降清后追击李自成馀部,为抗击吴三桂进军云南,十分卖力,参照古代“土之怪曰坟羊”(即尚未完全化成羊)之说,认为这是“清初读书人不满于张勇卖身投靠新朝的行径,而造作‘土化兔’的‘闲话’”,讽刺他是“两截人”。这就发明了这个传说生成的历史底蕴了。“新评”最有新意的是对《绩女》的解析。这篇古老的仙女下凡模式的故事不再是穷苦单身汉的白日梦,绩女降临一位寡妇家,表现的是其色身引起的人间寡妇的性感,名士费生神魂倾动生发性爱幻想。“新评”就费生《南乡子》词意,博引古代诗赋咏女子纤足语句和西方《性心理学》“足恋”说,认为这篇小说反映的是作者的性心理。“清但明伦认为‘通篇主意,只示色身、堕情障六言尽之’,显然无勇气揭开小说所蒙上的道学面纱,洞见作者的真实性幻想。”我们也可以换一个角度说,“简评”确实是揭开了小说所蒙上的道学面纱,洞见了作者真实性幻想,宜乎称之为“新评”。 袁世硕
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号柳泉居士,山东淄川(今山东淄博)人,以撰著狐、鬼为主要题材的文言短篇小说《聊斋志异》闻名于世。另有诗文集,今人合编为《蒲松龄集》。
赵伯陶,1948年8月生,北京市人,中国艺术研究院《文艺研究》编辑部编审。校点古籍《船山诗草》、《古夫于亭杂录》(中华书局),注释评选《明文选》、《王士禛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袁宏道集》(凤凰出版社)、《七史选举志校注》(武汉大学出版社)等。编著《中国文学编年史?明末清初卷》(湖南人民出版社)。
序袁世硕
前言赵伯陶 高序高珩 唐序唐梦赉 聊斋自志蒲松龄 卷一 考城隍 耳中人 尸变 喷水 瞳人语 画壁 山魈 咬鬼 捉狐 荍中怪 宅妖 王六郎 偷桃 种梨 劳山道士 长清僧 蛇人 斫蟒 犬奸 雹神 狐嫁女 娇娜 僧孽 妖术 野狗 三生 狐入瓶 鬼哭 真定女 焦螟 叶生 四十千 成仙 新郎 灵官 王兰 鹰虎神 王成 青凤 画皮 贾儿 蛇癖 金世成 董生 龁石 庙鬼 陆判 婴宁 聂小倩 义鼠 地震 海公子 丁前溪 张老相公 水莽草 造畜 凤阳士人 耿十八 珠儿 小官人 胡四姐 祝翁 猪婆龙 卷二 某公 快刀 侠女 酒友 莲香 阿宝 九山王 遵化署狐 张诚 汾州狐 巧娘 吴令 口技 狐联 潍水狐 红玉 龙 林四娘 江中 鲁公女 道士 胡氏 戏术 丐僧 伏狐 蛰龙 苏仙 李伯言 黄九郎 金陵女子 汤公 阎罗 连琐 单道士 白于玉 夜叉国 小髻 西僧 老饕 连城 霍生 汪士秀 商三官 于江 小二 庚娘 宫梦弼 鸲鹆 卷三 刘海石 谕鬼 泥鬼 梦别 犬灯 番僧 狐妾 雷曹 赌符 阿霞 李司鉴 五羖大夫 毛狐 翩翩 黑兽 余德 杨千总 瓜异 青梅 罗刹海市 田七郎 产龙 保住 公孙九娘 促织 柳秀才 水灾 诸城某甲 库官 酆都御史 龙无目 狐谐 雨钱 妾击贼 驱怪 姊妹易嫁 续黄粱 龙取水 小猎犬 碁鬼 辛十四娘 白莲教 双灯 捉鬼射狐 蹇偿债 头滚 鬼作筵 胡四相公 念秧 蛙曲 鼠戏 泥书生 土地夫人 寒月芙蕖 阳武侯 酒狂 赵城虎 螳螂捕蛇 武技 小人 秦生 卷四 鸦头 酒虫 木雕美人 封三娘 狐梦 布客 农人 章阿端 馎饦媪 金永年 花姑子 武孝廉 西湖主 孝子 狮子 阎王 土偶 长治女子 义犬 鄱阳神 伍秋月 莲花公主 绿衣女 黎氏 荷花三娘子 骂鸭 柳氏子 上仙 侯静山 钱流 郭生 金生色 彭海秋 堪舆 窦氏 梁彦 龙肉 魁星 马介甫 潞令 厍将军 绛妃 河间生 云翠仙 跳神 铁布衫法 大力将军 白莲教 颜氏 杜翁 小谢 缢鬼 吴门画工 林氏 胡大姑 细侯 狼三则 美人首 刘亮采 蕙芳 山神 萧七 乱离二则 豢蛇 雷公 菱角 饿鬼 考弊司 阎罗 卷五 大人 向杲 董公子 周三 鸽异 聂政 冷生 狐惩淫 山市 江城 孙生 八大王 戏缢 刘姓 邵女 巩仙 二商 罗祖 沂水秀才 梅女 郭秀才 死僧 阿英 橘树 牛成章 赤字 青娥 镜听 牛 金姑夫 梓潼令 鬼津 仙人岛 阎罗薨 颠道人 胡四娘 僧术 禄数 柳生 冤狱 鬼令 甄后 宦娘 阿绣 杨疤眼 小翠 金和尚 龙戏蛛 商妇 阎罗宴 役鬼 细柳 画马 局诈 放蝶 男生子 钟生 鬼妻 黄将军 三朝元老 医术 藏虱 梦狼 卷六 夜明 夏雪 化男 禽侠 鸿 象 负尸 紫花和尚 周克昌 嫦娥 鞠乐如 褚生 盗户 某乙 霍女 司文郎 丑狐 吕无病 钱卜巫 姚安 采薇翁 崔猛 诗谳 鹿啣草 小棺 邢子仪 李生 陆押官 蒋太史 邵士梅 顾生 陈锡九 邵临淄 于去恶 狂生 澂俗 凤仙 佟客 辽阳军 张贡士 丐仙 爱奴 单父宰 孙必振 邑人 元宝 研石 武夷 大鼠 张不量 牧竖 富翁 王司马 岳神 小梅 药僧 于中丞 皂隶 绩女 红毛毡 抽肠 张鸿渐 太医 牛飞 王子安 刁姓 农妇 金陵乙 郭安 折狱二则 义犬 杨大洪 查牙山洞 安期岛 沅俗 卷七 云萝公主 鸟语 天宫 乔女 蛤 刘夫人 陵县狐 王货郎 罢龙 真生 布商 彭二挣 何仙 牛同人 神女 湘裙 三生 长亭 席方平 素秋 贾奉雉 胭脂 阿纤 瑞云 仇大娘 曹操冢 龙飞相公 珊瑚 五通 五通(又) 申氏 恒娘 葛巾 黄英 书痴 齐天大圣 青蛙神 青蛙神(又) 任秀 冯木匠 晚霞 白秋练 卷八 王者 某甲 衢州三怪 拆楼人 大蝎 陈云栖 司札吏 蚰蜒 司训 黑鬼 织成 竹青 段氏 狐女 张氏妇 于子游 男妾 汪可受 牛犊 王大 乐仲 香玉 三仙 鬼隶 王十 大男 外国人 人妖 韦公子 石清虚 曾友于 嘉平公子 二班 车夫 乩仙 苗生 蝎客 杜小雷 毛大福 雹神 李八缸 老龙舡户 青城妇 鸮鸟 古瓶 元少先生 薛慰娘 田子成 王桂庵 寄生(附) 周生 褚遂良 刘全 土化兔 鸟使 姬生 果报二则 公孙夏 韩方 纫针 桓侯 粉蝶 李檀斯 锦瑟 太原狱 新郑狱 李象先 房文淑 秦桧 浙东生 博兴女 一员官 附录 海大鱼 龙 爱才 蛰蛇 后记
于生名璟,字小宋,益都人〔1〕,读书醴泉寺〔2〕。夜方披诵〔3〕,忽一女子在窗外赞曰:“于相公勤读哉!”因念深山何处得女子?方疑思间,女已推扉笑入,曰:“勤读哉!”于惊起,视之,绿衣长裙,婉妙无比〔4〕。于知非人,固诘里居。女曰:“君视妾当非能咋噬者〔5〕,何劳穷问?”于心好之,遂与寝处。罗襦既解〔6〕,腰细殆不盈掬〔7〕。更筹方尽〔8〕,翩然遂去。由此无夕不至。
一夕共酌,谈吐间妙解音律〔9〕。于曰:“卿声娇细,倘度一曲〔10〕,必能消魂〔11〕。”女笑曰:“不敢度曲,恐消君魂耳。”于固请之。曰:“妾非吝惜,恐他人所闻。君必欲之,请便献丑,但只微声示意可耳。”遂以莲钩轻点足床〔12〕,歌云:“树上乌臼鸟〔13〕,赚奴中夜散〔14〕。不怨绣鞋湿,只恐郎无伴。”声细如蝇,裁可辨认〔15〕。而静听之,宛转滑烈〔16〕,动耳摇心〔17〕。歌已,启门窥曰:“防窗外有人。”绕屋周视,乃入。生曰:“卿何疑惧之深?笑曰:“谚云:‘偷生鬼子常畏人。’妾之谓矣。”既而就寝,惕然不喜〔18〕,曰:“生平之分〔19〕,殆止此乎〔20〕?”于急问之,女曰:“妾心动,妾禄尽矣〔21〕。”于慰之曰:“心动眼〔22〕,盖是常也,何遽此云?”女稍怿〔23〕,复相绸缪〔24〕。 更漏既歇〔25〕,披衣下榻。方将启关〔26〕,徘徊复返,曰:“不知何故,惿心怯〔27〕。乞送我出门。”于果起,送诸门外。女曰:“君伫望我,我逾垣去,君方归。”于曰:“诺。”视女转过房廊,寂不复见。方欲归寝,闻女号救甚急。于奔往,四顾无迹,声在檐间。举首细视,则一蛛大如弹,抟捉一物〔28〕,哀鸣声嘶。于破网挑下,去其缚缠,则一绿蜂,奄然将毙矣〔29〕。捉归室中,置案头,停苏移时〔30〕,始能行步。徐登砚池,自以身投墨汁,出伏几上,走作“谢”字。频展双翼,已乃穿窗而去。自此遂绝。 【注释】 〔1〕益都:明清县名,属青州府,治所在今山东省青州市。 〔2〕醴泉寺:位于今山东省滨州市邹平县西南长白山中,始建于南北朝后期,唐中宗时,寺僧仁万重建寺院,东山一泉涌出,中宗赐名“醴泉”,寺即由此得名。《大清一统志》卷一二七:“醴泉寺在邹平县西南三十里,有志公碑,宋范仲淹尝读书寺中。”王士禛《池北偶谈》卷一一《张鲲诗》:“邹平长白山醴泉寺,即范文正公画粥处,四山环合,一溪带潆,溪上有范公祠。” 〔3〕披诵:展卷诵读。明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卷一五《史十一》:“相与披诵,极口赞赏。” 〔4〕婉妙:美好。 〔5〕咋噬(zéshì泽式):咬嚼吞吃。 〔6〕罗襦(rú儒)既解:谓解毕绸制短衣。语本《史记》卷一二六《滑稽列传》:“罗襦襟解,微闻芗泽。” 〔7〕盈掬:又作“盈匊”,两手合捧曰匊。《诗·唐风·椒聊》:“椒聊之实,蕃衍盈匊。”毛传:“两手曰匊。”这里谓两手拇指与食指所合成的大小。 〔8〕更筹:古代夜间报更用的计时竹签。这里指时间。南朝梁庾肩吾《奉和春夜应令》诗:“烧香知夜漏,刻烛验更筹。” 〔9〕妙解音律:谓精通音乐的律吕、宫调等。 〔10〕度一曲:未按曲谱歌唱一曲。 〔11〕消魂:同“销魂”,谓灵魂离开肉体,形容极其欢乐。宋秦观《满庭芳》词:“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12〕莲钩:谓旧时妇女所缠的小足。足床:坐榻。本书卷七《阿纤》:“少顷,以足床来,置地上,促客坐。” 〔13〕乌臼鸟:鸟名,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卷四九《禽三·伯劳》附录“鸠”引罗愿曰:“即祝鸠也,江东谓之乌臼……小于乌,能逐乌。三月即鸣,今俗谓之驾犂,农人以为候。五更辄鸣,曰架架格格,至曙乃止,故滇人呼为榨油耶,亦曰铁鹦鹉。能喙鹰鹘、乌鸦,乃隼属也。南人呼为凤凰皂隶,汴人呼为夏鸡。古有催明之鸟名唤起者,盖即此也。其鸟大如燕,黑色,长尾有歧,头上戴胜。所巢之处,其类不得再巢,必相斗不已。”南朝乐府民歌《读曲歌》:“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余冠英《乐府诗选》注:“乌臼,就是鸦舅,候鸟名,形似老鸦而小,北方俗名黎雀,天黎明时就啼唤。” 〔14〕赚(zuàn攥):哄骗。中夜散:谓因乌臼啼早而与郎由聚集而别离。中夜,半夜。三国魏曹植《美女行》:“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15〕裁:略微。 〔16〕滑烈:形容声音圆转清亮。 〔17〕摇心:谓心神不定。汉焦赣《易林·屯之小畜》:“夹河为婚,期至无船,摇心失望,不见所欢。” 〔18〕惕然:惶恐貌。 〔19〕分(fèn奋):缘分。 〔20〕殆:大概。 〔21〕禄尽:谓气运将终,即濒临死亡。语本《左传·庄公四年》:“(楚武王)入告夫人邓曼曰:‘余心荡。’邓曼叹曰:‘王禄尽矣。’” 〔22〕(shùn顺):眼皮跳动。汉蔡邕《广连珠》:“臣闻目耳鸣,近夫小戒也;狐鸣犬嗥,家人小也。犹忌慎动作,封镇书符,以防其祸。是故天地示异,灾变横起,则人主恒恐惧而修政。” 〔23〕怿(yì义):喜悦。 〔24〕绸缪(móu谋):形容男女缠绵难解的欢好。 〔25〕更漏既歇:谓天已晓。更漏,漏壶,为古代用滴漏计时的计时器,夜间凭漏刻传更,故称。 〔26〕启关:打开大门。关,门闩。 〔27〕惿(tíxī提西):害怕。,《集韵·齐韵》:“,惿,心怯也。” 〔28〕抟(zhuàn篆):卷之使紧。《周礼·考工记·鲍人》:“卷而抟之,欲其无迆也。”汉郑玄注引郑司农曰:“抟,读为‘一如瑱’之‘’,谓卷抟韦革也。” 〔29〕奄(yān淹)然:气息微弱貌。《旧唐书》卷一八二《秦彦传》:“死者十六七,纵存者鬼形鸟面,气息奄然。” 〔30〕移时:经过一段时间。 【简评】 一篇《莲花公主》书写人蜂之恋似乎意犹未尽,于是蒲松龄就有了这篇《绿衣女》的继续畅想。小说中绿衣女两次赞美于璟“勤读哉”之语,既属于其毛遂自荐的先声,又寄托了读书人高自位置的隐衷,其实全为作者一次白日梦的浮现。“腰细殆不盈掬”的形体描写与“声细如蝇”的语音比拟,无疑是扣紧“蜂”的特征下笔,所歌四句显然又是作者模仿六朝乐府的结果,皆凸显了这篇小说乃精心结撰的产物。“乌臼鸟”意象在表现古代男女缠绵恋情中具有特殊功能,如《乌夜啼》:“可怜乌臼鸟,强言知天曙。无故三更啼,欢子冒去。”又如《读曲歌》:“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南朝民歌的养分孕育了小说中的拟作,令人回味无穷。绿衣女似有所畏惧的楚楚可怜之情,符合旧时男子对于心目中女子稍显病态的审美期待,这也是激发出其无限温柔之遐想与“英雄救美”之幻想的媒介。南唐后主李煜生长于温柔富贵的帝王之家,何所忌惮?其《菩萨蛮》词云:“花明月暗笼轻雾,今朝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偏偏热衷于对“偷情”的细致刻画,似乎非如此不足以表达两情之缱绻。绿衣女“偷生鬼子常畏人”的自我调侃,也是这种性心理的传达。清但明伦评此篇云:“写色写声,写形写神,俱从蜂曲曲绘出。结处一笔点明,复以投墨作字,振翼穿窗,作不尽之语。短篇中具赋物之妙。”白日梦中的欢会难以久长,但所留下的念想却获得了永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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