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望着屋外纷扬不止的鹅毛大雪,花的心里一直痛苦纠结着,想到心爱的人不在身旁,就顿生无穷无尽的烦恼;想到明天是冬至,自己满二十二周岁了,就平添莫名的恐惧和愁绪;想到曾经的那些难忘旧事,脑海就浮现出心爱人的俊朗矫健身材、青春阳光脸庞、羞涩纯真笑容;想到温文尔雅、敦厚善良、纯情重义的林,遥在远方,难得一见,心里就阵阵发酸,眼泪止不住流淌出来。此时,她那双黑亮会说话的大眼睛,又一次泪流不止。
林不在身边的一个多月里,花没有任何快乐可言;一个多月来的相思之苦,让花真切感受到:林是她的开心果、是她幸福的唯一源泉;没有林陪伴的生日,注定不会有丝毫快乐,相反只会增添烦恼和惆怅。她不知道林所在的北方,此刻是否也在下雪,是不是也像祁峰村这样的寒冷;不知道林在走后的三十八天里是怎样度过的,林的工作、生活、身体一切都好吗?不知道林是否记起她的生日,林在远方会天天想念她吗?会像她一样时时思念、刻刻挂怀吗?花每天都会回忆起林的往事,桩桩件件都让她感到温馨而又酸楚;每次,她都努力搜遍关于林的全部印记,生怕有一丁点遗漏。今天,她又一次回想起林刚来时的情景:林刚到祁峰时,还是个身材瘦小稚气未脱的孩子。可第一次见到林,她的心里竟慌乱得不行。当时首先想到的,是身上打了补丁的旧衣太难看,当时紧张窘迫的,是汗湿衣襟凸显出的胸部太羞人,担心会给林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于是,她不顾一切地抱着胸冲出玉米地,快速跑回家中,换了件最干净合体的衣服。至今想起当时抱胸而跑的窘态,她仍会脸红心跳羞愧不已。她一直认为,林对她的第一印象一定不够好,不然的话,当她穿着干净合体的衣服进屋时,林见了她为何赶紧低下头去呢?那天傍晚,林在堂屋和大家说话,她在里屋做饭时,一直心神不宁,直到大家喝过酒吃完饭,她还是没有勇气再走进堂屋里。
那天晚上,林和才,还有村队干部们都喝醉了,是她和娘一起把林架到东屋绳床上的。前半夜,是娘在林的床边看护;后半夜,她替换忙累了一天已经困乏至极的娘。她守护在林的床边时,竟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令她灵魂震撼、刻骨铭心、永难忘怀的事情——农村的夏夜,本就是蚊虫最快乐的时光,它们一定闻到了从县城新来的少年血香,嗡嗡嘤嘤纷至沓来。花拿过蒲扇,不停在绳床边摇来晃去,驱赶前来参加“叮血餐会”的嗡嗡蚊虫们。她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细细打量这个城里来的少年书生——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这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个年轻男子:本来就面目清秀的林,喝醉酒后更显得纯净安详。
花见第一面时就很在意林,现在更是有些动心、有些情不自禁的喜欢。虽然这个少年见人时,有点生涩害羞、不喜言谈,可他身上有着读书人的优雅气质,有着城里人的不俗仪表。从他的眉眼间能够看出,这是个心地善良、纯情重义的人。花打心底里喜欢这个人。
看着林安安静静地躺在绳床上,是那么的白皙瘦小、洁净稚嫩、柔弱无助,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花心里突然有些发酸,眼里也开始湿润模糊:这个不满十七岁的少年,这样早早离开城里温暖的家,一个人来到这穷山恶岭插队当农民,到底为了啥呢?这样小的年龄,正是上学读书的好时候,浪费光阴多可惜呀,看了真叫人怜惜、心疼。
屋里煤油灯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花找来剪刀剪去烧焦了的灯芯硬结,昏暗的灯光立刻明亮了许多,映照在墙的人影轮廓也顿时清晰起来。几乎占了半面墙壁的那影子变形得有点吓人,花完全认不出那是自己的影子:自己娇美的身段怎会变得如此丑陋不堪呢?看着墙上怪怪的身影,想到下午抱胸而跑时的窘状,想到林见到她时立刻低头的情形,她心里又开始慌乱不安起来。
花从墙上收回目光,看向绳床上盖着薄薄被单的林——始终一动不动地躺着,光洁稚嫩的脸越发显得惨白。花心里忽然有些生气:村队干部再高兴,也不该叫一个孩子喝这么多的酒呀,人家初来乍到,无亲无故,万一喝伤了怎么办?弟弟也是气人,人家插队住在俺家,人生地不熟的,你自己喝多了不说,还把比你小的客人也派醉,真是太不应该了,你该阻拦一下的呀。花手中的蒲扇不停在绳床上空摇来晃去,赶走蚊虫的同时,也送去徐徐凉风,她不时摸摸林的额头,担心林是不是在发烧;每过几分钟,就为林擦一次脸上的汗水,像姐姐照顾亲弟弟一样照顾着林,又像一个母亲照看自己的孩子。
林翻了一下身子,脸也侧转了过来,熟睡的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花细细端详这张清新俊朗、又满是孩子气的笑脸,边盯看边猜想:你有什么好笑的事吗?是梦到亲人了呢,还是……她突然中止心头掠过的一丝闪念,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羞愧:他太小,比自己小了差不多三岁呢,怎能那样去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