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的度量
有一条出现于帝国初期的谚语说：宁可流放外太空，也不驻扎贝尔德隆。有些评论员将其来源归于最后一批卡米诺出身的士兵，他们在克隆人战争中与绝地武士并肩战斗；其他人则认为这句话来自帝国学院毕业的第一代学员。除了表达对驻守远离核心世界的星球的厌恶，这句谚语还暗示驻守不同恒星系能够体现价值高低。一个人离科洛桑越近，对帝国大业就越重要。虽说到了科洛桑，绝大多数兵员都巴不得离皇宫越远越好，只要他的岗位不在皇帝那令人惊恐的视线范围之内就行。
在圈内人士看来，威尔赫夫·塔金被发配去外环星域一个无名星系的一颗荒凉卫星，这委实是个难解之谜。那附近最值得一提的行星也无非是沙漠星球塔图因和同样不适合居住的吉奥诺西斯；克隆人战争就在吉奥诺西斯饱经曝晒的地表打响，文明从此向吉奥诺西斯关上大门，只剩下帝国科学家与工程师的核心集团才会造访那里。一位曾经的上将和副官参谋长究竟做了什么，才会得到这么一个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无异于流放的任命呢？是什么样的不服从上级或玩忽职守才会让皇帝驱逐这位由他本人在战后提升为星区总督的高官呢？流言来势汹汹，在军队各分支内塔金的同侪之间蔓延。塔金在西部星带未能成功执行一项重要使命；他与皇帝或皇帝的头号亲信达斯·维达起了争执；他的爪子伸得太长，这是他暴露野心所付出的代价。然而，假如你认识塔金，哪怕只是大致知道他的成长历程和多年服役经历，就会知道这项任命的原因显而易见：塔金参与了帝国的某个秘密计划。
塔金壮烈牺牲数年后出版的回忆录这样写道：
经过许多思考，我逐渐认识到，我在哨兵基地度过的那几年，与我在埃里亚杜星腐肉高原受训的那几年一样对我影响深远，与我参与和指挥过的所有战斗一样意义重大。因为在我的看护下，诞生了一件迟早会改变和保证帝国未来的武器。它既是坚不可摧的要塞，也象征着帝国那神圣不可侵犯的统治，这个可移动深空战斗太空站是解开超空间奥秘与探索银河系的所有智能种族的最大成就之一。我唯一后悔的是没有施加更强硬的管理，让项目及时上线，挫败那些决心阻挠帝国之宏伟计划的企图。对空间站的恐惧，对帝国力量的恐惧，本该让我们创造出所需要的威慑。
塔金不止一次在他的个人著作中把自己的权威与皇帝和达斯·维达相提并论，哪怕是简单如监督新制服设计这样的任务，大概也是他投射自我的一种手段，他青睐的服饰要与皇帝的罩袍和达斯·维达的黑面具一样有标志性。
“分析科洛桑军服潮流的趋势后，我建议采取更加简洁的设计。”一个礼仪机器人说，“上衣应保持双排扣和颈圈，但去掉肩章和肩饰。还有，长裤不再沿用直筒，而是臀部和大腿向外展开，裤脚收紧，从而方便塞进平跟高筒靴。”
“值得表扬的修改。”塔金说。
“那么，长官，请允许我建议，阔管裤——当然了，是标准军服的灰绿色布料——搭配顶端带翻口的黑色齐膝长靴。上衣腰部系宽皮带，垂至大腿中部。”
塔金望着银色人形裁缝：“尽管我能够赞赏编程者对优雅设计的追求，但我并没有兴趣在科洛桑或任何地方开创服装潮流。我要的仅仅是一套合身的制服。尤其是长靴。群星做证，我这双脚在歼星舰上走过的路比在地面上的都多，即便是在这种尺寸的设施上也是如此。”
RA7机器人亮闪闪的脑袋向一侧歪了歪，表示并不同意他的说法。“所谓‘合身’的制服与适合穿戴者的制服有着显著的区别，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长官。我还必须指出，身为星区总督，有权更加……怎么说呢……大胆一些。就算不在颜色上，也可以在织物的手感、上衣的长度和长裤的裁剪上。”
塔金默默考虑着机器人的建议。多年战舰和地面的军旅生涯对他穿到今天的那几身礼服和制服并不怎么仁慈，而哨兵基地也不会有谁胆敢批评他的这点小小僭越。
“好吧，”他最后说，“给我看看你的想法。”
塔金站在低矮的圆形平台上，深绿褐色的连体套衣从脖子到脚腕包裹身体，挡住了爆能枪、摸爬滚打和猛兽钩爪留下的伤疤，裁缝师站在他对面，几个激光探头用红色光束扫描他的身体，以微米精度测量数据并记录下来。他伸展双腿双臂，仿佛柱基上的雕塑，又好似被十多把狙击枪瞄准的靶子。裁缝师旁边是个全息台，在表面上投射出他的一比一全息像，可以按要求旋转和摆出不同的姿势，身上的制服款式也能随着机器人的无声指令而改变。
塔金简朴住处的剩余空间里摆着床铺、衣橱、健身器材、软垫旋转椅、两把款式更简单的椅子和椅子之间的光面写字台。他的个人喜好偏向黑色与白色，钟爱流畅的线条、精确的建筑风格，容不得一丝凌乱。宽阔的观察窗外是灯火通明的起降场和巨型护盾发生器，外围则是环绕哨兵基地的U字形贫瘠山脉。起降场上的狂风中停着两艘穿梭机，还有塔金的个人星际飞船腐肉尖峰号。
哨兵基地所在卫星的重力接近标准值，本身却是个寒冷凄凉的地方。有毒而稀薄的大气层包裹着这颗偏僻卫星，动不动就刮起漫天风暴，色彩寡淡得像是粉刷塔金住所的调色板。此时此刻，一场来势汹汹的风暴正沿着山脊呼啸而下，裹着石块和砂粒敲打观察窗。基地人员称之为“豪雨”，只是为了给如此风暴唤起的阴郁情绪添上一丝亮色。卫星环绕的气体巨行星占据了大半个黑沉沉的天空。在卫星运行到本星系遥远的黄色恒星照射下的那些漫长日子里，炫光强得超出了人眼的承受范围，基地必须封闭或极化观察窗。
“意下如何，长官？”机器人问。
塔金打量着他的全彩色的全息影像，注意力没有放在修改后的制服上，而是望着制服里的那个人。五十岁的他瘦削得接近憔悴，曾经是赤褐色的头发已有缕缕银灰。遗传基因给了他蓝色的眼睛和快速的新陈代谢，也给了他凹陷的面颊，使得他这张脸像是戴着面具一样。自从战争末期，他的发际线日益后退，狭长的鼻子就显得更长了。他的嘴巴很宽，嘴唇很薄，左右两侧是深深的法令纹。许多人说他相貌严厉冷峻，但他更喜欢的形容是沉郁思索或者洞察世事。至于他的声音，人们将他的傲慢语气归咎于外环星域的教养和口音，他对此只觉得好笑。
他左右转动刮得干干净净的脸膛，抬起下巴。他在胸前抱起手臂，然后背起双手，最后叉腰而立，拳头搁在后腰眼上。他站直了只是略微超过人类平均高度的身体，摆出严肃的表情，用右手捻着下巴。他需要敬礼的对象寥寥无几，不过其中有一个是他必须鞠躬的，于是他试着鞠躬，后背挺直，但头没有低到阿谀奉承的程度。
“去掉靴子顶上的箍线，鞋跟再放低一些。”他吩咐机器人。
“好的，长官。靴子是标准的耐素靴筒和靴尖吗？”
塔金点点头。
他走下平台，从激光交织成的笼子里出来，绕着全息图走动，从各个角度打量制服。在战争期间，束带上衣扣紧时，衣襟线从一侧斜向下贯穿胸部到另一侧的腰际；现在这条线变成垂直的了，符合塔金喜欢的对称性。紧贴两肩下方的是狭长的口袋，放置盛有穿戴者的加密信息的短圆筒。两排彩色小方格组成的军衔徽章贴在左胸袋上。
这身制服和帝国军服上都没有勋章和战役绶带的位置。皇帝蔑视对勇武和胆量的赞扬。在其他领袖可能会穿上最精致的合成丝服装的场合，皇帝依然只爱黑色印花的泽伊德布长袍，用头罩遮蔽他的面容——隐秘、严格、苦行。
“这样更符合您的喜好吗？”机器人问道，它的鞋匠程序命令全息投影仪按需求更改长靴。
“好多了。”塔金说，“不过腰带我还不太满意。搭扣的中央加上军官的碟标，军帽上也加上相配的徽章。”他正要详细描述，但孩童时代的一段记忆引开了他的思路，他觉得有点好玩，不禁扑哧一笑。
那会儿他大概只有十一岁，身穿有多个口袋的马甲，他以为去腐肉平原远足，这个打扮最适合不过了。看见那件马甲，乔瓦叔公露出灿烂的微笑，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既慈祥又险恶的大笑。
“染点血估计还会更好看。”乔瓦如是说。
“您认为这个款式有什么地方很可笑吗，长官？”机器人的语气几近沉痛。
塔金摇头道：“不，没什么可笑的，我向你保证。”
他不是不明白试衣这件事有多么愚蠢。他知道他只是想让自己散散心，不去为战斗太空站的进度拖延而苦恼。从研究站点来的货物延迟发运，吉奥诺西斯的小行星采矿难以实现，监督项目进度的工程师和科学家无法在截止期前完成建筑阶段，载有关键部件的运输船迟迟不到……
寂静随之而来，风暴在窗户上敲出疯狂的节奏。
哨兵基地无疑是帝国最重要的哨站之一。然而，塔金忍不住要琢磨，对他来说犹如父母的叔公（叔公曾经对塔金说，个人荣耀是唯一值得追求的目标）会怎么看待眼下的事实：他最有出息的学徒正面临着沦为区区一名行政官员的危险。
他的视线刚回到全息图上，就听见外面走廊里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
塔金的副官是个眼神清澈的金发年轻人，他得到进入房间的许可，便急忙迈步进门，干净利落地行了个礼。
“壁垒站发来高优先级的急件，长官。”
警觉和专注的神情抚平了塔金紧锁的眉头。壁垒站位于哨兵基地朝向派行星的核心方向，是个整备补给站，专供航向吉奥诺西斯的运输船使用，吉奥诺西斯是正在修建深空武器的地点。
“我不会容忍继续延迟的。”他开口道。
“明白，长官，”副官说，“但这次与物资供应无关。壁垒站报告说正在遭受袭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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