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畅销书系列“知心書”第三辑,三联生活书店原班人员引进推出同系列经典《嫉妒:一桩不可告人的心事》。
?? 知心書系列本身就是通识大众心理书系,对于有自我意识、渴望突破心理困境的现代读者,可谓行之有效的心理自助读本,集实用性、专业性、趣味性于一体。
?? 如果让嫉妒一直不可言说,它就会永无消弭之日。它是不甘于臣服的悲情英雄,它是强烈的本能与爱带来的忧虑,它是欲望中的欲望,能够掀起地狱之火,也能使得人神成魔。
?? 嫉妒作为一种隐秘而羞耻的情绪,点亮了女性乃至整个人类自我解放的火把,在这光亮之下,嫉妒在世界文学历史长河中的身影终于得以正名。
?? 茱莉娅??西萨(Giulia Sissa),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历史学、人类学、古代哲学研究员,目前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任教。曾出版《性别与性》《古代性文化》。她以学术、心理、哲学、历史多重角度诠释了嫉妒。
序 言 我非常生气
爱情,时而让人冲上幸福的云霄,时而让人跌落到痛苦的深渊。而使人从狂喜激荡到悲痛、从信任摆渡到焦虑、从从容掉到绝望谷底的,往往正是——嫉妒。
它是多疑而悲伤的幽灵,是残酷而卑微的激情,是埋在心底的羞耻感的表露,是毫无价值却无法避免的感受;它是饥饿、贪婪、害怕缺乏的动物所表现出来的担忧;它是一种症状,暴露低下的自我价值感,同时显出对手的优越;它是焦虑,往往会加速嫉妒者所担忧的不幸结局的到来;它是那么卑下的激情,以至于人们总想隐藏它;它是骄傲的白痴,脆弱的爱情,毒蝎的心肠,荒谬的小资;它是教育带来的偏见,被日复一日的习惯强化;它是病理性幻想症;它是出轨倾向的投射;它是从同性恋倾向转化而来的偏执;它是无法勃起的男根,自恋的危机,自我憎恨,觊觎,不安全感与自卑。
指责如潮水涌动,蔑视如鞭笞袭来,嘲笑如水柱喷射。我们不会因嫉妒而自豪。“我们在承认自己有过嫉妒时会感到羞耻,”拉罗什富科(La Rochefoucauld)在他著名的《道德箴言录》里说,“而我们又以有过这种羞
耻和有能力经历这种羞耻为傲。”
他道出了一切,是那么精准。
我们当中有谁能拍着胸脯发誓,一生当中绝对没有体验过这种羞愧呢?我自己第一个举手承认自己嫉妒过,那让人颤抖。当爱情变得扑朔迷离,共同生活的愿景如沙被风吹散,嫉妒便吸附在内心深处,让你极其无力。而承认它,就是在已经极其脆弱的情绪上,再加上羞辱的重量。就在承认的这一刻,交织着所有习惯、所有共同时刻的关系网,不管是已知的还是未察觉的,彻底地瓦解了。所有日常相互性的表现,此刻突然定格了。尽管我们都非常清楚,爱情稍纵即逝,难以长相厮守,但我们还是忍不住慌乱不堪。谎言动摇了信任。我们越震惊,就越痛苦。此后,不管是物质条件、社会境况或工作环境怎么变化,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们心知肚明。永远不再一样。一切化为乌有,而羞耻,还屹立在这废墟之上。
我曾体验过这种羞耻。在焦虑的最深处,我的感受是不公平。凭什么被背叛的那个女受害者(众多女受害者中的一个)要忍受这双重的折磨?在寻求慰藉的路上,她会转向哲学或心理治疗,但作为承认自己嫉妒的人,总是不受待见。现有的对于嫉妒的言论,千篇一律。社会学、伦理哲学、政治理论和医学理论的大佬们,一致邀请人们给嫉妒做出负面的评价。不可避免地,我们躲着它,以它为耻,竭力否认它。我嫉妒?绝不!
而我,曾试图向这愚蠢的观念挑战。我不仅要光明正大地谈论,绝不刻意弱化或美化我的嫉妒,还要按着它本来的样子接受它——不加委婉地修饰,不自我压抑,不媚俗地禁欲。我要从历史的角度来解读这情绪。在我们的爱情经历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使我们学会把明明是让人受折磨的情绪,当作是一种耻辱呢?维护情欲尊严(dignité érotique),一直以来都是不合宜的吗?如今,不再有决斗,名誉杀人被取消,通奸不再天理难容,各种引诱可以堂而皇之登上台面,欲望不再被压抑,得以随意四处流窜:所有这些都无与伦比,是社会文明前进的明证。可是,在这些洒脱而多重的欢愉中,唯独容不下嫉妒的人,尤其容不下嫉妒的女人。过往对性的责难,如今转移到了爱情上。爱情是两人间互相归属的期待,是独一无二的。爱情是欲望中的欲望。爱情就是嫉妒——但如今我们不再被允许说出口。
嫉妒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激情。
走进嫉妒的历史,我们不难发现:过去人们不是这样看待嫉妒的,只是现在变成了这样而已。因此我斗胆接续孟德斯鸠本想完成的工作:写一部关于嫉妒的历史。由此,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形形色色的道德家认为嫉妒的特性就是羞耻,仔细想想,这样的羞耻不过回应了众多沉重的压抑文化,还是一种被迫的回应。我们觉得羞耻,是因为人们让我们觉得这样是丢脸的。我们害怕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是因为人们总告诫我们要维持好的形象。我们担心变得可笑,是因为人们嘲笑我们。我们掩饰自己,是因为我们无力承受尖酸刻薄的指指点点、居高临下的建议和不怀好意的窃笑。羞愧是一种社会性的激情。
我们越来越明白所有情绪微妙的文化性,嫉妒也一样,值得深思。而我,远不是第一个对嫉妒感兴趣的人。它囊括了非常丰富、久远的哲学和文学含义。若我们逆着时间洪流回到路易十四时期,根据拉罗什富科给我们所提供的一整套卓越、简练的诠释,从当时的视角来看这个悸动,我们将会发现,它与其他情绪有着极大的区别。比起那些我们很愿意自夸的精神状态——例如勇气、竞争等,嫉妒则非常不同,它是尴尬、困窘的源头,因此,我们更愿意把它隐藏起来。“我们承认自己有过嫉妒时感到羞耻。”他写道。困难的是,承认它,还取决于社会知觉。拉罗什富科对此非常清楚:“人们对羞愧和嫉妒感到非常痛苦的原因是虚荣心忍受不了它们。” 司汤达与他遥相呼应地补充道:“让人看出心里有一个极大的欲望没有被满足,不仅是允许别人看低你——这在法国,甚至对于社会最底层的人都是不可能的——还是任凭别人尽可能取笑你。”虚荣心是法国全国性的情绪。如此一来,自尊心就横在了爱情前面。
而嫉妒与其他同样不那么体面的情绪,例如觊觎,都不相同,嫉妒使人变得碎嘴,尤其在自己的回忆和假设里。“而我们又以有过这种羞耻和有能力经历这种羞耻而感到骄傲。”嫉妒作为现在时是不被允许的,可在过去时和条件式下居然是被称赞的,甚至是光荣的。它既是令人羞耻的,又令人心生敬意;既是卑贱的,又可以充满英雄主义色彩;既是失败的耻辱,又可理解为爆发的荣誉感。嫉妒的人们,对于嫉妒的感受随时间推移而改变,最明显的就是他们谈论它的方式。当下无法说出口的话,拉开一段时间后,就变得可被称颂。这正是嫉妒矛盾的地方。让我们循着历史的踪迹,花时间好好
来思考思考这矛盾吧!
嫉妒可以代表着某种胜利。曾经,对所有那些自我尊重的人来说,尤其对于女人而言,必须向背叛爱情的人有所表示。无论背叛已经坐实或仍在猜疑中,被背叛者的处境古今一致——期待被另一个人唯一爱着的欲望落空了、彻底失败了,然而,情绪的定位、在思想里的成形方式和其语言表达形式都是不同的。在过去,嫉妒是一种情欲的愤怒。嫉妒所代表的,是伤痛、崩溃、被遗弃,但同时人们有着承认它的自由和大声宣告出来的勇气。当它被表达出来,混合着面对它的痛苦、复仇的嫉快乐和旁观者的同情。这就是在古希腊时的情形。
古时,嫉妒的女人因愤怒而大放异彩。那时,愤怒是公认的崇高而尊贵的激情,配得上女神、战士、皇后的称号。我们得摘掉我们的“有色眼镜”重新读那些经典,才能发现这件事。法国精神分析家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在1960 年的《讲座》中邀请我们如此行事。他补充道:在古希腊,女人“有一个角色,尽管这角色对现在的我们而言已遮上了面纱,却正是她们在爱情中最重要、最完整的角色——主动的角色,就是这么简单。古代女性与现代女性最大的不同,在于古代女性非常在意她们所应得的,并可以为此攻击男性”。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有可能指向了某一个女人,她为了一个曾经是她全部的男人,抛开面具、破坏一切。她就是美狄亚。
我们随着美狄亚来到古希腊。在这里,我们会发现人们关于情感的思考很丰富,对表达痛苦、承认痛苦给予极高的评价。自我麻痹是愚蠢的、懦弱的,只有奴隶才这么做,亚里士多德这样说道。拒绝被人毁谤的人知道怎样在合适的时间,按照合适的方式生气。这样,在美狄亚还未愤怒至极地杀害自己的幼子之前,所有人都站在这个被嘲弄的妻子这边。直等到斯多葛学派的出现,她的情绪才被诠释成恐怖、残暴、不可原谅的。塞内卡(Sénèque)描述的美狄亚残暴到了极点:忽而暴怒,忽而狂喜,如蛇蝎般狠毒、阴冷,仿佛全身流着黏液,令人作呕。这部悲剧仿佛就是这个失意哲学家的讽刺漫画。到了17世纪,皮埃尔??高乃依(Pierre Corneille)在法国的戏剧舞台上给我们展现了一个邪恶却能博取基督徒观众同情的美狄亚。她曾被压制得那么厉害,以至于观众可以理解她所发的是义愤,而很容易地就站在了她这边。她的丈夫伊阿宋(Jason)却麻木不仁、漫不经心地嘲笑她。高乃依并非是那个对美狄亚盖棺定论的人,只是他诠释出一种全新的情绪感受,让人们不再理解情欲的愤怒。
在现代,嫉妒又完全变成另外一件事。对现代人而言,嫉妒更多意味着与竞争对手的角力。嫉妒应该表达出来的愤怒面目全非,而唯一的情感所属成为“对一个有感知能力、思考能力、自主能力及自由的对象的所有权”。自此,嫉妒成为一场血脉偾张的对抗,这场斗争所引起的无意识的暴怒,只不过是滥用怒气的外在表达形式,并不能真的解决什么问题。“高尚的情人们都害怕把嫉妒说出来。”在启蒙运动幸福的光环中,哲学家们变本加厉地指责嫉妒这件事,而我们都是这些思想的继承者。伊曼努尔??康德(Emanuel Kant)提出一个我们现在非常熟悉却荒谬的观点:所有的情欲关系不过是器
官和性能力的互相使用。显然,在这里,他把人转化成了物件来谈论。欲望对象不过是一个对象—物品(Objetchose)——它正准备好被使用、致力于交换、可在市场上买到、可被拥有和占有。而性对象的观念正是我们无法忍受嫉妒的先决条件。
马克思主义著作在分析妇女受压迫的根源时,把占有一位女性和私有财产的所有权进行类比,让- 保罗??萨特反对这种观点,西蒙??波伏娃则使其成为女权主义思想的主要观点。女性的“客体化”成为众人接受的标准概念。从此之后,对资产阶级的仇恨让嫉妒成为众矢之的,人们谴责资产阶级把爱情当成是一场房产交易。这些正是勒泰尔侯爵夫人的言论:“不管在宫廷还是在城里,我们都不嫉妒,嫉妒只不过是可笑的资产阶级情怀。”她如此打趣道,此时为1752年1。在同一时期,梅黛侯爵夫人写信给凡尔蒙子爵,提及她的情人将与一位年轻女性结婚。“我非常生气……后来我平静下来,复仇的希望使我的灵魂恢复平静。”《危险关系》的开头这样写道,而它的作者拉克洛也承认“嫉妒因爱情和美貌而诞生”。孟德斯鸠男爵这样反省:“在爱情中,人们总是希望付出能与收获持平,这是所有利益中最个人化的一种。因此人们开始比较、算计,虚荣心开始作祟,让人永远无法满足。”贵族最明白如何在不忠诚和嫉妒之间游刃有余;资本家这种想象力丰富的病人,却被嫉妒压得喘不过气来。而我们,则深受其影响。会赚钱和敛财的男人,理应为自己购买女人。我们混淆了占有(possession)和拥有(propriété)1。
这是多大的误解啊!我们想要的,不是另外一个人,而是他人的欲望。我们所做的,不过是将他人对象化。爱情是相互性的欲望,正因如此,才让关系里有感恩、感激和情欲尊严(la dignité érotique)存在的空间。从欧里庇得斯到司汤达,萨福到普鲁斯特,奥维德到卡特琳??米勒,文学(连同精神分析学,但与哲学背道而驰)教导我们简单的道理,这些我们在自己的爱情生活里都经历过:在我们欲望依附的对象身上,不管我们的依附是多么有保留、多么短暂,我们总是期待对方偏爱我们。不忠的人也会嫉妒的。多配偶制的婚姻里,无论妻子们嘴上怎么说,实际上她们不得不屈服,且无法要求相互性。现代人崇尚自由恋爱和偶发爱情,却也跌跌撞撞、不停地与脆弱爱情里的变数抗争,被嫉妒折磨着。
对古人而言,嫉妒显示的是需要纠正背叛的错误,在我们这些现代恋人的眼里嫉妒却成了不可言说的失败、犯了政治性错误。不可以嫉妒,就算嫉妒也不可以说出来,更有甚之,连聆听我们的爱人说出嫉妒也是个禁忌。总而言之,就政治性来说,嫉妒是政治不正确的。它算是所有情绪里最猥琐的!
今天,在书籍、博客、网页上,嫉妒一致被认为暴露了不安全感、被肯定的需求、二联性精神病;心理学的陈词滥调集结了所有关于嫉妒的幻象:不独立的个体、自负、自尊心膨胀——简单来说就是骄傲。心理学家总是一副谴责的口气,总是暗示我们在夸大其词。只要你能够再自信一些、更爱自己一些,如果你小时候没有嫉妒你的妹妹,若你没有父母等各种假设的描述,让你相信只要自己坚不可摧,你就会快乐无忧了!仿佛,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漂亮迷人的年轻人的诱惑;仿佛,众所周知那是你的丈夫,没人打他的主意,而后者恰巧那么完美,完全忽视性诱惑和别人的崇拜。
嫉妒是正常的。越实际的人,越容易嫉妒。
嫉妒是一个事件。当它到来的时候,你会震惊。大多数情况下,嫉妒是有理由的。它并不像那些批评者所叫嚣的那样,是偏执狂的特征;经历过嫉妒的人知道恋人总是惶恐不安,因为他们,尤其是她们,很清楚他人的欲望是流动的。这确是言之有物。在那些容易发生诱惑和不忠(男性特别容易不忠诚)的地方和年代,嫉妒发生的频率比较高,就是这么简单。在古希腊,在奥维德笔下的罗马,在司汤达所描述的欧洲,比如巴黎,简而言之,在整个西方世界,欲望引导着整场爱情游戏。要是由我来决定和谁玩这个游戏,要怎样玩,对我来说就完美了。我自己的不忠诚是清白的;可别人的就无法忍受了。被我逮到机会的情色娱乐无伤大雅;可相反地,我所爱对象(l’ objetaimable)的冒险就很可怕了。
爱情赐给我们的智慧,让我们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完全被理解。现在正是时候,来探索这个智慧的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