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好谈》延续作者一贯文字风格,收入其近期的文化随笔和阅读札记,包含对鲁迅、周作人阅读和研究的一些心得,也包括对侦探推理小说、“古拉格”等历史文学写作文学、外国文学出版引进等方面的札记。书名“风月好谈”取自作者收藏的一张日本著名作家川端康成的手书帖,用作书名,迂回蕴藉的体现了一种作者的风雅旨趣。止庵先生阅读研究深入而细致,文风洗练,本书除对周氏兄弟、历史写作等具体话题有相当深入的梳理可为专业读者提供丰富的细节信息之外,作为一般性的文化随笔与阅读札记,作者的文字不饰抒情,不做高谈阔论,从具体话题入手,细节处略作生发对相关人物、作品和历史文化命题自有其态度,也有较高的可读性,可为大众读者提供深入阅读的样本。
止庵,本名王进文,一九五九年生于北京。随笔、传记作家。著有《惜别》、《周作人传》、《神拳考》、《樗下读庄》、《老子演义》等,并校订《周作人译文全集》、《周作人自编集》、《张爱玲全集》等。
后记
收在这本书里的文章差不多是与《惜别》同时写的,区别在于其一讲自己的事,其一讲别人的事,虽然讲别人的事也需要夹杂些自己的东西,譬如眼光心得之类。此外还有一点一致之处,即自己的事并不是什么都讲,凡是认为无须或不宜说与别人听的,抑或尚且没有想好该如何说与别人听的,我就都给省略了;议论别人时,也是将心比心,并不要求他什么都拿出来供外人去谈。此之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忽然扯到这个话头似乎有点无端,我是在杂志上偶尔读到一篇题为“陆小曼何故如此——校读她的两种版本日记”的文章之后略有所感。作者对比陆小曼生前出版的《爱眉小扎》(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一九三六年)中的“小曼日记”与身后别人印行的《陆小曼未刊日记墨迹》(三晋出版社,二○○九年),发现当初她对自己的日记多有增删改动,为此颇致不满:“学人流传一个说法,读传记不如读年谱,读年谱不如读书信,读书信不如读日记。可见对日记真实性的期许。名人日记,一经公诸社会,便具文献性,影响深远,出版者应该自觉地负起历史责任感。不然,只可混淆一时,岂得久远。纵然遂了眼前心意,代价是失却了诚信度,大大得不偿失。近年来,出版的日记越来越多,倘若忽略本真原则,其遗患怎敢想象。”我当然很明白研究者的心思,但好像更理解陆小曼的做法:出自自家之手的文字,为什么不能修订一下,哪怕改得面目全非。鲁迅出版他与景宋(许广平)的通信集《两地书》,不是也有增删改动么。作者自具权利,是非在所不论。
进一步说,日记和书信即便原封不动,也未必一定就是百分之百的真实。印行《两地书》的同一家出版社后来出了《周作人书信》,周作人在“序信”中所说“这原不是情书,不会有什么好看的”,被认为是针对《两地书》而言;他另外写过一篇《情书写法》,其中引一个犯人的话说:“普通情书常常写言过其实的肉麻话,不如此写不能有力量。”对此周氏有云,“第一,这使人知道怎么写情书。”“第二,这又使人知道怎么看情书。”这副眼光其实可以移来审视所有写给别人或写给自己看的东西。说来我对“读传记不如读年谱,读年谱不如读书信,读书信不如读日记”一向有所置疑,天下事都是相对而言,并没有那么绝对。
川端康成曾为一九四八年五月至一九五四年四月新潮社出版的十六卷『川端康成全集』的每一卷撰写后记,讲述自己的创作历程,内容多取自当年的日记。川端说:“自从写了之后我记得从来没有重读过这些日记。没有读却也没有扔掉。三十多年仅仅是带着它而已。因为编辑全集重新读了一遍,随后它就将被付之一炬。”我联想到陆小曼,她只不过没有如同川端那般做法,结果就使研究者拥有了可供“校读”的材料;假如早早把日记烧了,反倒不会受这一通指责。“陆小曼何故如此”——大概同样可以拿这题目另写一篇文章。其间孰对孰错实在难以说清,反正我不太赞同一味强调“文献性”、“历史责任感”云云而不顾及人之常情。
二O一五年四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