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散文集中大部分篇章,便是作者从事少数民族文学工作中,在各民族地区留下的人生行迹、难忘经历、生命思考,其中尤为珍贵的是作者在人迹罕至的民族地区,所获得的独特生命体验。这种感受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个人经历。
自 序
编就这本《岁月痕迹》,适逢我的甲子之年。算来从1980年到《民族文学》至今,我从事少数民族文学工作已整整34年了。漫漫岁月,倏忽而过,可谓快矣。翻检着这些年写下的散文篇什,逝去的岁月,又历历在目浮现于眼前。记得当年到《民族文学》报到时,编辑部还在陶然亭公园深处一座古色古香的云绘楼·清音阁中办公,这本全国性少数民族文学刊物,正在紧张的筹备创刊中。为创办这本少数民族文学刊物,中国作协从各民族省区调来了多位少数民族编辑,各民族同仁其乐融融朝夕相处在编辑部。面对这一全新的工作环境,使我既兴奋又陌生。
到编辑部不久,父亲便来看我。他走进云绘楼·清音阁对我说,你知道这座建筑的历史吗?它建于清乾隆年间,原在中南海东岸,是光绪皇帝写字画画的地方。新中国成立 自 序
编就这本《岁月痕迹》,适逢我的甲子之年。算来从1980年到《民族文学》至今,我从事少数民族文学工作已整整34年了。漫漫岁月,倏忽而过,可谓快矣。翻检着这些年写下的散文篇什,逝去的岁月,又历历在目浮现于眼前。记得当年到《民族文学》报到时,编辑部还在陶然亭公园深处一座古色古香的云绘楼·清音阁中办公,这本全国性少数民族文学刊物,正在紧张的筹备创刊中。为创办这本少数民族文学刊物,中国作协从各民族省区调来了多位少数民族编辑,各民族同仁其乐融融朝夕相处在编辑部。面对这一全新的工作环境,使我既兴奋又陌生。
到编辑部不久,父亲便来看我。他走进云绘楼·清音阁对我说,你知道这座建筑的历史吗?它建于清乾隆年间,原在中南海东岸,是光绪皇帝写字画画的地方。新中国成立后,中南海成为中央办公地,园中扩建道路要将它拆除,梁思成得知后,向周总理建议保留,总理便约上梁思成一同来陶然亭踏勘选址,最终决定将其整体搬迁在此复建。1954年建成后,这里便成为了文人雅集的好去处,我与几位朋友也曾在这楼上聚会过。想不到你们编辑部会在这里办公,在这座古建中可以触摸历史,感受皇家气息,你们刊物可真会找地方。
父亲对我到《民族文学》工作非常高兴。他不无感慨地对我说,我们家与少数民族有缘。1946年内战爆发,我便进入了内蒙古草原,在那里工作了11年。你妈妈中央美院毕业后,在中央民族学院任教至今,如今你又从事了少数民族文学工作,这很有意思。你在编辑部一定要尊重少数民族同志,向他们多学习,多读书、勤动笔,少数民族文学事业是大有作为的。
1980年的中国,正处在百废待兴、振兴中华的大时代。寂静的陶然亭云绘楼·清音阁中,满怀激情的各民族同仁,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大家都在为《民族文学》的尽快创刊努力工作着。1981年春,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全国性少数民族文学刊物《民族文学》创刊了。同年,中国作家协会在北京隆重召开了首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会议”和首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评奖”颁奖大会。以此为标志,中国少数民族文学进入到一个历史新纪元。
亲身参与了一系列少数民族文学的重大活动,使我平生第一次接触到众多的各民族作家,在与他们的接触中,不仅使我开启了全新的文学视野,而且由此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在少数民族文学色彩纷呈、独具魅力的文学氛围中,使我对父亲所说的“少数民族文学事业是大有作为的”的含义,有了深刻的认识和理解,从而对这项工作生出强烈的兴趣和期待。
住在陶然亭编辑部,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窗子时,整个屋子立刻充满了灿烂的阳光。那阳光召唤着万物,使人全身立刻充溢起了力量。敞开房门,站在温暖的阳光中,目下一汪湖水波光潋滟地环绕在云绘楼周围,清新的空气,和着晨练人的呐喊声飘来,一种强烈的奔跑欲望,令人欲罢不能地激动着。就从那年初春的这一天,我便投身在清晨的阳光中,开始沿着陶然亭蜿蜒的湖岸,伴随着民族文学的不断繁荣发展,不停歇地奔跑起来。一年又一年,足迹遍及了民族地区的高原、大漠、草原、江河、村寨、部落……一直奔跑到了今天。屈指一算,34年积年累月地奔跑,竟跑出了一个“大数字”,竟围绕地球赤道奔跑了两圈之多——80000多公里。
与少数民族文学34年的不解之缘,构成了我生命中重要的人生经历。在这人生经历中,流泻去了我青涩的青春岁月,留下了身后坚实的生命足迹,它使我深刻认识了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在工作中与各民族作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本散文集中大部分篇章,便是我从事少数民族文学工作中,在各民族地区留下的人生行迹、难忘经历、生命思考……其中尤为珍贵的是我在人迹罕至的民族地区,所获得的独特生命体验。这种感受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个人经历,而这一切都是少数民族文学给予我的。我要感谢与民族文学相伴而行的34年,回顾人生,这是我最成功的人生选择。使我有幸跻身在这个伟大的时代,加入到这一伟大事业中,与少数民族文学一同经历、一同悲喜、一同成长,成为中国新时期少数民族文学发展繁荣的一名参与者、见证者、讲述者……
尹汉胤 (1954- )满族,江苏宜兴人,中共党员,大专毕业。1970年参加工作,任北京市邮政局分拣员,1980年中国作家协会民族文学杂志社任编辑,1995年中国作家协会创作联络部民族文学处任副处长、处长,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委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秘书长。 199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87年开始发表作品。
凝固的记忆
重庆,在中国近代史上留下太多历史记忆的城市,如今已是一座现代化大都市。鳞次栉比的大厦,仿佛为这座古老的山城插上了无数只伸向天空的翅膀,整个城市就像在振翅欲飞。夜幕降临,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又将其装点得星汉灿烂、如梦如幻,犹如迷人的光影世界。
重庆,新中国历史上第四个直辖市,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华民国陪都、同盟国中国战区司令部所在地、大韩民国战时陪都。曾经风云际会,万众瞩目,聚焦着全世界的目光,深刻影响过中国历史命运的一座城市。如今来到这里,在现代化的摩天楼宇、五光十色的商场、四通八达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已很难寻觅到当年的历史痕迹了。只有亘古不息的嘉陵江、长江,依然循着历史故道,在朝天门前默默交汇在一起,泛起一道长长的波纹,然后腾起滚滚巨流,不舍昼夜地向东而去。江水不会倒流,难道那些铭刻于人们心中的历史记忆,也随着滔滔长江逝去了吗?
漫步嘉陵江畔、红岩村、歌乐山、磁器口古镇……凝固的记忆会在这里慢慢复苏。原来这座英雄的城市,已将那段泣血山河、悲壮岁月,浸润在了这片美丽的山水间,沉淀为重庆的地域基因、精神血脉,传承在人们的心中了。
在中国现代史上,还没有哪一座城市,经历过如此野蛮、疯狂、持续的大轰炸。从1938年2月至1943年8月,日本陆海军航空部队,对重庆进行了为期6年多的“无差别大轰炸”。大轰炸共造成重庆2.36万人死亡,受伤13.78万人,炸毁房屋17608栋,使重庆市区大部化为了废墟。八年艰苦卓绝的抗战,重庆人民在后方,同样付出了惨烈的牺牲。当年在重庆度过那段烽火岁月的人们,如今大多已谢世。但我坚信:在重庆经历的那段艰苦岁月,将会是他们终生难以忘怀的生命记忆。
1937年南京失守,重庆成为陪都后,这座西南工业城市,迅速成为了当时中国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的中心。不愿做亡国奴的各界人士从全国各地陆续来到重庆。大批文化人到达重庆,在沙坪坝、歌乐山一带居住下来,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文化人聚居区。“歌乐山”,大禹汇集诸侯于涂山,召众宾歌乐于此而得名。在民族危亡、艰苦抗战的岁月里,全国各地的文化人又云集于此,在歌乐山洋溢起了豪迈的抗战歌声。他们的到来,为重庆带来了浓郁的文化气息,并在重庆创作了大量慷慨激昂的抗战文艺作品,留下了许多充满文人情趣的动人佳话。
1944年,父亲尹瘦石辗转来到重庆。到达重庆后,他在沙坪坝津南村柳亚子先生寓所,见到了亚子先生。两人分手于即将陷落的桂林,分别后,各自奔波于战乱中,断绝了音信,如今在重庆重逢,自是格外高兴。父亲和亚子先生是同乡,抗战爆发后父亲来到桂林,与从香港转移来的亚子先生相识,两人一见如故,成为忘年交。父亲仰慕亚子先生的道德文章,更为亚子先生的史学造诣所折服,在亚子先生倡导启发下,父亲在桂林创作了大量历史人物画,亚子先生观画后,以诗人的澎湃激情,题写了许多豪迈诗句,以激励国人的抗战精神。在桂林期间,亚子先生周围,云集着一批文化人,虽身处抗战岁月,这些离别故乡、投身抗战的文化人,却依然充沛着文人情怀,小酌雅集,诗画唱和,对战胜侵略者怀着必胜信念。在桂林,父亲举办了第一次个人画展。画展中展出了他为亚子先生画的写生像,亚子先生在画上题诗:“阳羡溪山君入画,吴江风雨我惊魂。如何异地同漂泊,握手漓江认酒痕。”一次小酌后,亚子先生幽默地写下“酒徒画丐”四个字送给父亲,戏谑自己为酒徒,调侃父亲如画丐。虽漂泊于离乱世道,仍不失放达无羁的文人情致,乐观豪情溢于纸上。日寇逼近桂林,亚子先生与父亲约定到重庆见,临别时,亚子先生赋诗一首给父亲:“尹宜兴与柳吴江,今日分别恨未降。自古画师多入蜀,愿君彩笔换无双。”时隔数月,两人便又在重庆团聚,把酒叙别情,自是另一番欣喜。
1945年8月15日,重庆人民在战争瓦砾上,迎来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当抗战胜利的消息传来,父亲在欢庆胜利的欢呼鞭炮声中,回想这场中华民族付出巨大牺牲的战争,今天终于赢得了胜利,自己离家出走,告别故乡亲人已整整8年,历历往事,悲痛郁积,不禁泪洒衣衫。如今,这场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战争终于结束了,使他对中国的未来充满了期待。为此,他想将在战争中所绘作品,与柳亚子先生创作的诗词,共同举办一个联展,以庆祝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这个提议得到亚子先生的欣然同意,两人便开始了紧张的筹备工作。
筹备联展期间,国共和谈在重庆举行。毛泽东主席来到重庆,亚子先生与毛泽东相识于大革命时期,两人诗道交往,互为欣赏。得知毛泽东来渝,亚子先生立刻与毛泽东取得了联系,并向其索诗。毛泽东接到来信,马上会见了亚子先生,不几日又与周恩来、王若飞到亚子先生寓所拜访,彼此回忆往昔,畅想未来,交谈甚欢。此后一天,父亲正在亚子先生寓所商讨联展之事,毛泽东又派车来接柳亚子先生赴第十八集团军驻渝办事处晤谈,亚子先生邀父亲同往。车至化龙桥红岩嘴办事处,毛泽东在门口迎接亚子先生,亚子先生向毛泽东介绍了父亲。
毛泽东握住父亲的手:“喔,艺术家!文以载道,诗以言志,艺术人才是极为重要的。延安有一所鲁艺,在抗日斗争中起了很大作用。不过,那里的艺术家都是窑洞里培养出来的‘土包子’。”
父亲回答说:“我也是‘土包子’,没有留过洋。”
毛泽东大笑:“我们彼此彼此。我只读到师范,没有进过大学。”亚子先生见毛泽东与父亲谈兴正浓,随提出父亲欲为其绘像的请求,毛泽东望着年轻的父亲愉快地同意了。10月5日下午,根据办事处的安排,父亲来到上清寺张治中寓所,与周恩来同车前往红岩嘴办事处,办事处的钱之光接待了父亲。在父亲《自订五十年谱》中,父亲记述道:那天到办事处,钱之光先与父亲交谈了许久,然后引父亲到一个僻静房间。父亲观察了一下房间,将窗帘拉开,透进光线,然后搬了张藤椅置于窗前,在对面放置好画板笔墨,示意钱之光准备好了。钱之光随上楼请毛主席,不一会儿,毛泽东身穿一件黑色大衣走下楼来。见到父亲再次热情地握手后,笑着问父亲:“怎么画啊?”父亲请毛泽东在藤椅上就座,待毛泽东坐好后说:写生时您可以吸烟、想事,但不要大动。毛泽东示意可以开始,父亲便舒纸运笔开始写生,40多分钟完成了画像。毛泽东起身笑着走过来,望着画像问钱之光:“像不像啊?”热情地留父亲在办事处吃晚饭。父亲表示感谢,说正在筹备联展随告辞,毛泽东将父亲送到门口,嘱钱之光派车送父亲回。多年后,父亲对我回忆起当年为毛主席写生的情形时说:“当时毛主席头发很长,胡须也没剃,写生时他不时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可能是在思考和平谈判的事情吧。故没有留下吃饭,怕过多打扰他,但遗憾是告别得太匆忙,忘了请毛主席在画像上签上名字。”
亚子先生见到父亲为毛泽东画的写生像,沉思片刻,即赋诗一首:“恩马堂堂孙列健,人间又见此头颅。鸾翔凤翥君堪喜,骥尾骖随我敢呼。岳峙渊渟真磊落,天心民意要同符。双江会合巴渝地,听取欢虞万众呼!”不久,亚子先生收到毛泽东的复信:“初到陕北看见大雪时,填过一首词,似与先生诗格略近,录呈审正。”将写于1936年的《沁园春》抄录在第十八集团军信笺上附在信中。亚子先生阅后,极为赞赏,随以当仁不让的诗人气魄与激情,依原词牌和词一首。遂成为旷世双璧,轰动山城的一件盛事。
经过两个月的筹备,“柳亚子尹瘦石诗画联合展览”在重庆中苏文化协会隆重举行。联展共展出两人作品100多幅,亚子先生的诗词有《咏史四部》、《受降将军歌》、《不死一首》、《沁园春》、《赠毛泽东先生》、《赠董必武先生》、《示沈衡山、郭沫若》、《曼殊生朝诗》、《鲁迅生朝诗》、《抗战胜利口号》、《自题樱都跃马图》、《题正气歌十四图》等,父亲展出画为《毛泽东主席像》、《柳亚子先生像》、《沈钧儒先生像》、《伯夷叔齐》、《屈原》、《周处斩蛟图》、《史可法督师扬州图》、《延平王海师大举规取留都图》、《石壕吏》、《瞿张两公殉国史画》、《正气歌画意》、《防空洞中》、《遗民图》、《群盲》等作品。毛泽东的《沁园春》词,没能在联展中展出,只展出了柳亚子先生的和词。预展时,周恩来、王若飞、郭沫若等前来观展。联展开幕当天,重庆文艺界及各方人士100多人出席了开幕式。开幕当日,《新华日报》为联展出版了特刊,毛泽东为特刊题字“柳诗尹画联展特刊”,刊发了郭沫若的《今屈原》、茅盾的《“柳诗尹画”读后献词》、徐悲鸿的《尹瘦石的画》、翦伯赞的《尹瘦石的历史画》以及丰子恺、端木蕻良、陈迩东等人的评论文章。
联展闭幕后,柳亚子先生和父亲将《赠毛泽东先生》诗和《遗民图》、《群盲》两幅画,托周恩来回延安时赠予中共中央。
与毛泽东的两次会面,给父亲留下深刻的印象,进而读到毛泽东的《沁园春》词,更是爱不释手。亚子先生看出父亲的心思,出于对年轻有为的父亲的奖掖,忍痛割爱,将毛泽东送给他的《沁园春》词慨然赠予父亲。父亲欣喜之余,向亚子先生进一步提出,请亚子先生将毛泽东给他的书信,以及他写的和词一并收藏,并恳请亚子先生为其写一篇跋文。亚子先生不但没有觉得父亲得寸进尺,反而觉得父亲极富收藏意识,对父亲的要求一概满足,挥豪写下神采飞扬的一篇跋文:
毛润之一阕,余推为千古绝唱。虽东坡、幼安,犹瞠乎其后;更无论南唐小令、南宋慢词。中共诸子,禁余流传,讳莫如深。殆以词中类似帝王口吻,虑为意者攻讦之资?实则小节出入,何伤日月之明,固哉高叟,暇日当与润之评论之。余意润之豁达大度,决不以自歉,否则又何必写与余哉?情与天道,不得耳闻。恩来殆犹不免自郐以下之讥欤!余词场跋扈,不自讳其狂,技痒效颦,以视润之,终逊一筹,殊自愧汗耳!瘦石既为润之绘像,以志崇拜英雄之慨;更爱此词,欲乞其无路以去,余忍痛诺之,并写和作,庶几词坛双璧欤?瘦石其永宝之。
亚子记于渝川津南寓庐
一九四五年十月二十一日
……